也不知是不是這些山匪這些年來從未曾吃過敗仗便放鬆了警惕,一路上異常的通暢順利,除卻現在暴露在她眼前橫七豎八的屍體。
這裏離山寨需要翻過半座山,那些山匪大抵覺著太過費力,屍體便這麼直挺挺的丟在原處未有分毫收拾。
春日的天氣還算好,那些屍首腐爛的並不嚴重,還尚能分辨模樣。這些兵將都曾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為了給齊國百姓謀取一個安平樂世,可此時卻被方坑內的尖銳竹刀刺了個腸穿肚爛,一口薄棺都未有。他們沒有英勇無敵的戰死在沙場,而是被小小的山匪困死於此,何其悲哀。
她挑了處可落腳的地方小心翼翼的爬了下去,那些露出來的內髒正散發著腐爛與血腥的刺鼻,她隻走了兩步就覺著胸腔內翻滾難忍。
一旁忙活的長晏瞧見她不適的反應,立馬好言勸道:“殿下有孕在身,還是先上去休息下的好,我定會親自一一檢查,殿下大可放心。”
“無妨。”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忍忍就好了,她二話不說的上前繼續辨認屍首,強的過分。
在他們分辨完後,留了十幾人掩埋屍首便繼續往前趕,走了一段路程後生生卡住腳步,眾人不約而同的握緊刀刃,眼鏡紅的似要吃人。
那些殘肢斷臂七零八落的四處散著,傷口帶著明顯的走獸撕咬痕跡,可這山中未曾聽過有猛獸出沒,唯一的可能便是那群山匪圈養的,其目的再明顯不過。
春季多薄雨,不多會兒,細密的棉雨便撒了下了,那些屍首衝刷出的渾濁血水漸漸流到她腳邊,汙了她雪白的緞鞋。
她筆直的站立著,神色呆滯茫然,看著那些士兵忙前忙後的挖坑埋屍,形如木樁。
起初她以為自己這一世隻能是一個人咬牙堅持,如履薄冰的去算計,去隱忍。
可後來,有個人毫無預兆闖進她的世界,霸道固執的阻攔了她一切計劃,不求回報的去為她計算謀劃,不惜用性命前程去換她的周全歡欣。
她一直都覺著自己足夠冷漠,即便有一日沒了他寧連,她也能輕輕巧巧的為他披麻戴孝哭一場完事。可如今看來似乎不是這麼回事,人心肉長,焉能不動容……
他是齊國的大將軍,位高權重,聰慧機敏,殺伐果決,待她也是一心一意,仔細溫柔的很……這麼一想,她發覺他似乎讓自己挑不出半分錯來。不過也對,就連婉玉那般好模樣好身份好性情的女子都……
就她這樣的一個人,模樣性情才學勢力都半分不沾,對他也隻是他從一開始警惕忌憚的變作又心安理得的利用,未曾想過付出分毫。
可寧連他卻極其認真將她當做畢生最重,小心仔細的護著,生怕她有半分難受。
那樣一個會因她歡喜而歡喜,因她煩憂而煩憂的人再也不會出現了……是的,再也不會。
這世上,也再也不會有人詳細的記得她所有微末喜好,再也不會有人清楚明白她每一個細小動作,再也不會有人沉著個臉將她藏在身後,替她擋去一切危難。
再也不會有人不問因由,毫不猶豫的去聽她的話,再也不會有那樣的一個人,不計一切、不顧所有的縱容她、喜愛她。
就像是胸腔裏橫著的一根刺,起初並不影響,後來等它慢慢埋入肉中,便痛的撕心裂肺,縱使鮮血淋漓也難以剔除。她忽的想起了父皇早年的一個嬪妃,一開始她的身子有些消瘦,未有在乎,可時日一久,等發現的時候再也爬起不來了,聽人說,她被下了一種毒藥,慢而綿長。
“阿鴛,你要是乏了就休息會兒,等醒來天就亮了。”這是靈安寺的夜裏,他忍了一身傷將她護在懷裏。
“阿鴛,若有一日你覺著煩了,便告訴我,我不會困你。”這是他們成親時,他僵著身體言不由衷的說道。
“阿鴛,這世界上大抵再沒有一個人會比我更希望你好。”這是她見了周奕致後,他惶恐不安的將她抱了個滿懷。
“讓你不知道我發現了,如此你大抵才能心安理得的繼續利用下去了。”她問他,要是有一日她利用了他,他會怎麼處置?
“阿鴛,你是我的。”這是他睡死後,抱著她鏗鏘有力的夢囈道。
仿若一根繃斷的弦,在安靜的四周裏顯得格外驚心,她再也沒能忍住,雙肩劇烈的顫抖起來,捂著嘴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卻仍舊固執的不肯發出辦法聲音。
她在原地不顧形象的抽泣了許久,久到一雙鞋子同裙擺都染上了汙血,久到那綿綿細雨停了個幹淨,久到她忘記了腹中還有個活蹦亂跳的孩子。
程長晏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殿下節哀順變,莫再傷了身子得不償失,那可是將軍在世上唯一的骨肉。”
她張了張口,如鯁在喉,片刻之後才說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