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夕陽(下)
如果是晴天,那塊光斑從下午兩點就會準時出現了。陽光從**的天空傾瀉而下,從陽台所在的位置透過用塑料扁絲編織而成的紗門的時候,會分成無數的光縷,然後再重新聚集,變成一塊像探照燈光似的光斑,十分勻稱、十分自然的出現在牆壁的地腳線上,很小的一個小點,如果不注意看,根本看不見,除非是像我這樣躺在*上百無聊賴的家夥。
那塊光斑會如同壁虎似的在牆壁上慢慢移動,雖然開始的時候速度很慢,可從來沒一分鍾停止過,後來越爬越快,直到爬到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才消失得無影無蹤;剛開始的時候那塊光斑是**辣的、刺眼的,似乎想點燃牆壁似的;當然不會成功,就似乎有些泄氣,聚集的很緊湊的那個小小的光斑就會變得越來越大,先是由一巴掌大變成一煎餅,再變成一麵鏡子,最後變得比一扇窗戶更大,隻不過色彩由金黃變成了鮮紅、再變成了粉紅,再變成了朦朦朧朧的白色,再變得什麼都看不清了。
光斑從那淡藍色的牆壁上消失的時候一點痕跡也沒留下,雖然它曾經那麼留戀放在牆角的那個笨重的氧氣鋼瓶,雖然它曾經很喜歡藥櫃上放著的那兩台交替使用、從早到晚輪流運轉的上海華生電風扇;雖然它也很樂意的在我躺著的這張*架上還刻著USA、國民黨潰退時留下的美國援華物資的又大又笨重的病*上流連,而且很樂意在那麵貼了些最高指示的宣傳畫的牆麵上閑逛,但它畢竟還是會消失的,如果不及時用紅外進行掃描,也許連熱源也發現不了。
對於總院這個區域來說,暮色是從洪山的那些鬱鬱蔥蔥的樹木草叢中產生出來的,然後在人們所沒有注意的時候,從青草碧翠的葉麵上、從花朵**的花瓣邊緣、從大樹高高的樹冠、從寶通寺大殿的飛簷和每一座建築的牆角慢慢升起來的;而對於我所在的這個病房而言,暮色是從那一排冬天才會使用的暖氣片的底下悄悄爬出來,慢慢升上那個不大的*頭櫃上的。那上麵有幾片晚飯後服用的藥片,一個氨基比林的注*劑的紙盒,還有一本《紅岩》。封麵的**就是一片血紅的晚霞和青鬆的剪影。那部小說裏的齊曉軒在敵人的審訊室裏緩緩站起:“打報告給上麵,要求槍斃我吧,我永遠是一個***員!“
牆壁上的那塊光斑消失以後,暮色就會接踵而至,那種越來越大、越來越濃的暮色在不斷地加強,病房裏就開始有了些陰暗的成分:黑暗與光明截然不同,前者是偷偷**、悄無聲息,在不知不覺中趁虛而入的,而光明的到來則是大張旗鼓、轟轟烈烈、勢不可擋、氣勢如虹;前者代表著休息、寧靜,後者卻是充滿希望和活力四*。
暗色漸漸在加深,就開始有了些黑的成分。今天是周末,遠處總院大門左側的大*場上會放露天電影,按照慣例會在放映故事片前加映幾部紀錄片,有些紀錄片很長,動輒一個小時,所以放映隊會選擇在天還沒有完全黑定之前就開始放映,可惜隔得太遠,聽不清電影裏的解說詞,倒是有些音樂隱約飄過來,似乎有些非洲的味道。放電影是總院的一個群眾文化娛樂項目,除了當班的醫護人員和像我這樣無法離開病*的病人,其餘的人都會自帶椅凳、結伴出行。
整個二外科乃至整棟大樓都變得靜悄悄的,暮色就在那種靜悄悄的氛圍裏變成了黑暗。我從病*上坐起來的時候,黑暗為我讓開了一些地方,電風扇扇出的熱風就可以吹到我滿是細汗的後背上有了些涼意,我習慣性的伸出胳膊,用手去拉開係在*頭的電燈開關的拉線,卻撲了個空;我不假思索的又試了一次,依然沒能成功。有些奇怪地轉過頭來,就看見了我的那個因為裹滿了白色繃帶而在黑暗中顯得十分顯著、驚心動魄的殘缺不全的胳膊。
我的眼淚就在黑暗之中奪眶而出。(謄正修改於2015年7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