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湖堤上(2)
珠穆朗瑪峰海拔8882,據說從尼泊爾那一麵登上去容易得多,而從**這邊登*最後距離*峰的那一段幾百米是最艱難的攀登過程,生死就在一線之間,可那些登山隊員更樂意選擇從最難處登上*峰,同樣都是世界第一**的征服者,也許選擇艱難的人更能體會“會當淩絕*,一覽眾山小“的含義吧。一步步的沿著台階走上這條上十米高的漢江大堤也是一種光榮,可以看見堤外奔向長江的漢水,也可以看見堤內那些鱗次櫛比、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建築物,不過至少對於招待所住著的那個營口來的小夥子還是一種奢望。
這個該死的盛夏,太陽就像瘋子似的從早到晚不停的蒸烤著大地,在光禿禿的江堤上隻要站上幾分鍾就會一身大汗,即便是有漢江有些強勁的風吹過來,也是熱騰騰、**辣的,除了帶著一些幹燥的塵土,還有些江水所特有的魚腥味,就會吹動我的頭發、拂過我的麵頰,也會卷動我那空空如也的左邊衣袖,有些飄飄然,就像一個站在稻田裏的稻草人。
於是就會想起一年前的那個夏日:燈光球場的籃球賽,街上傳來的敲鑼打鼓的聲音,最高的一級看台,裸露的高壓電線;然後就是一醫院的無能為力,一架噪音很大的小飛機從宜昌飛向武漢,手術在一次一次的進行,雖然每一次都依依不舍,每一次都瞻前顧後,可是敗血症的泛濫、病危通知書的下達,我居然能貼著病房的天花板看見躺在病*上的自己,那就是靈魂出竅,最後還是不得不忍痛和愛,把自己變成了殘疾人其中的一員。
就有了漢口三民路附近的新世界旅社,窗外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電車、汽車、三輪車、自行車,不遠處還有銅人像、江漢路,還有輪渡碼頭、長江客運售票處。那是“八一慘案“剛過幾天,沿江的堤岸上還躺著幾具蓋著草席的屍體,天熱得要命,死人一定腐爛發臭了,不知會不會有蚊蠅嗡嗡叫。本來是想展示無產階級在偉大領袖的指引下敢於到大風大浪去鍛煉,誰知那些看熱鬧的過於好奇,居然把護欄擠倒,猝不及防的像下餃子似的撲到滾滾波濤之中去釀成慘劇,既不是杜十娘,也不是屈原和李白。
旅社三樓的一個小小的單間,兩張*、一家三口,天太熱,男的都直接躺在塗了紅漆的鬆木地板上。上水的船票太緊張,連五等艙都買不到。父親雖然在省城也有不少長航的朋友和同事,可是如今不是被打倒就是飛黃騰達,被打倒的幫不上忙,造反發家的又懶得理會我父親,他就隻好每天清早早早起*,到長航售票處去排隊買票。一連串的打擊接踵而來,情緒低沉到極點的他回到旅社總是低著頭、沉著臉抽煙,看見我也會煩,也會罵上幾句,偶爾,被家庭的變故、時局的複雜、生活的艱辛折磨得筋疲力盡的母親也會對我說些抱怨的話。
我是這個家的長子,本來被父母寄予莫大的厚望,可就是因為自己的一次不可挽回的過錯,卻把原本幸福的一家拖入了痛苦的沼澤,所以傷殘和疾病一樣,才會被聯合國列入導致貧窮的因素之一;因為是幹部之家,所以我家還不會因此陷入窮困的悲慘世界,可是家裏多了一個被折斷了理想翅膀的殘疾人也就多了一個包袱、多了一份累贅這也是事實。父母對兒女發發脾氣和牢騷很正常,既有一家人的親密無間,也有“恨鐵不成鋼“的因素在裏麵。
可是他們都忽視了一個最重要的因素:那些原本健全、因病因傷致殘的殘疾人的心理本來就比一般人脆弱,本來就承受著比一般人更加沉重的心理負擔,本來就需要努力避免提及傷疤、精心嗬護的脆弱心理在遭到父母不經意的抱怨和叫罵的時候,那種破碎和崩潰、灰暗和絕望就是不能用言語和文字進行形容的,於是我就被親情的這最後一根稻草所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