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此一舉(1 / 3)

多此一舉

那個花白頭發的高個男人從車裏出來,穿過院子,走到一座有著白色隔板的農舍門前。他在門廊上站了一會,雙肩微垂下來,曬黑的臉龐上帶著沉思的神情。他隻敲了一下紗門,一個年輕女人就把門打開了,他迅速地摘下帽子。

“我能進去嗎,弗萊姆太太?”

他的嗓音很柔和。要是一個年輕小夥子說話聲音這樣,就顯得有些羞怯了。

“你是從警長那兒來的嗎?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問題我沒回答過?”

他衝她微微一笑,讓她安心,然後跟她走進了廚房。房間很大,空蕩蕩的沒什麼東西。在角落裏放著一個做飯的爐子,旁邊是一個老式的冰箱。

油氈的地板已有裂紋,雖因時日久遠而顏色暗啞,卻很幹淨。窗戶上廉價的棉布窗簾也很幹淨,窗玻璃也潔淨得沒有一點班疵。

高個男子看到這些,臉上露出讚許的表情。他在鋪著塑料桌布的餐桌邊坐下。那女人仍站在那裏,抱著胳膊,很是敵視的樣子。

“坐下吧。”他說這話的口氣並不像命令,倒像是建議,“我有可能要耽擱你一陣子。處理一起謀殺案,你就別指望一會兒能完。至少,他們是這樣告訴我的。”

她在他對麵的一把樸素的木椅上坐了下來。她個子很高,剛剛二十出頭。她的栗色頭發嚴謹地全攏在腦後,橢圓形的臉上沒有一點化妝的痕跡,褐色的雙眼開始現出黑眼圈來,但沒有因哭泣造成的紅腫。

“他們抓住那個流浪漢了嗎?”

“沒有。這事有些奇怪。像馬斯堡這樣的小鎮子,陌生人在這兒是很紮眼的。好像誰也沒見過你描述的那個家夥。”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舊煙鬥來,又從褲子後麵的口袋裏取出煙盒,把煙絲裝好,小心地敲結實,點著了,“就是說,除了你誰也沒見過。還有山姆。當然,山姆已經不在了,也就沒法告訴我們了。”

她很警惕地看著他,雙唇緊抿著。他把身子往後一靠,朝著屋頂吐出一股煙霧來。

“我想我應該介紹一下自己。”他說,“我姓沃幹,我媽叫我豪瑞斯,不過沒過多久大家就幹脆叫我‘馬兒’了。我不知道究竟他們為什麼這樣叫我,我妻子說是因為我長得有點像馬。我自己可不這樣看。我總是告訴她其實是因為我有馬一樣靈敏的感覺。”

他飛快地瞥了那年輕女人一眼,看看她是不是在笑。可她並沒笑。他歎了口氣,把椅子往後拉了拉,好讓他的膝蓋能放到桌子下麵。

“你瞧,弗萊姆太太,”他說,“我知道昨天我們來這兒的時候,你已經告訴了老基茲爾這兒發生的事了,我也應該聽到了,可惜我記性太差,不知道能不能麻煩你把事情從頭到尾再說一遍?”

她猛地站起來,走到鑄鐵水池上麵掛的小鏡子前。那鏡子稍微有點歪,她把它掛正,又走回他坐的地方。

“你是想給我設陷階,讓我跳進來,是不是?”

沃幹看上去像是真的很驚訝,“我怎麼會想那樣做呢?我不是說了嗎,我這人太容易忘事了。”

“好吧,”她說,“我就再說一遍。我們當時就坐在這兒一起吃晚飯——”

“你是說你和山姆?”

“還能有誰?”她反問道。她懷疑地看了看他,但他臉上的表情很和善,“他就坐在你現在坐的這把椅子上,我正要到爐子上再給他拿些豬肉條。那時候,他一定是看到窗外什麼東西了,他就跳起來跑了出去。我把煎鍋從爐子上端下來,走到後門廊上去看是怎麼回事。山姆在外麵穀倉邊上跟這個流浪漢在爭吵。”

“你聽見他們說些什麼了嗎?”

“聽不清他們說的話,我隻看見山姆揮著胳膊,好像很激動的樣子。那個流浪漢隻是站在那裏,不怎麼說話。我想山姆是要他離開這兒,可他看上去不像要走的樣子,我就到壁櫥裏取了獵槍。”

“你有沒有檢查槍裏是不是有子彈?”

“我知道槍裏沒裝子彈。我可不允許家裏有上了子彈的槍。我往裏麵放了子彈。山姆把子彈都放在一個櫥子抽屜裏。我當時隻想把槍拿給山姆,也許他需要用它趕走那個流浪漢。”

“說起這個流浪漢,我記得你好像說他是個像被鋸掉了一段似的小矮子,還沒五英尺高,對不對?”

“對。他臉上的胡子有一天沒刮了。我估計他有四十來歲。很難看的一個小矮子。”

“跟山姆和我年紀差不多。”

“是差不多。比山姆壯實,雖然他比山姆矮一大截。他的衣服髒得要命,像是好幾天沒洗似的,臭烘烘的。山姆總是很幹淨。”

她猛地坐在椅子上,用雙手捂住臉。過了一小會兒,沃幹探過身子,輕輕碰了碰她。

“我也不想讓自己當討厭鬼,弗萊姆太太。”他說,“不過,等你平靜下來,我還想聽聽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她放下雙手。

“他們在鎮上都是怎麼說的。沃幹先生?別信你聽到的那些話。他們這兒的人一直都不喜歡我。說我遭人威脅就是因為我自己不太合群。”

他又把身子靠在椅子上。他的聲音充滿了歉意。他用一隻手使勁搓著下巴,顯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鎮上的人一直是說什麼的都有,弗萊姆太太。他們覺得很奇怪,隻有你看見了這個流浪漢。他們甚至說你和山姆處得並不怎麼好。對這事,你想說點什麼嗎?”

“我們有時候吵架。誰不吵架呢?”

“他們說老山姆有潔癖,可能是個不好相處的人。他們說因為他單身了這麼長時間,過了四十五歲才結婚,他根本不知道怎麼對待年輕姑娘。他們說你不怎麼喜歡這兒的生活,從大城市出來被困在這個公路邊上的破農場上。我現在隻是告訴你他們是怎麼說的。”

她身子向他靠過去,雙手抱住他的一隻胳膊。

“他們認為是我幹的,是不是?這才是他們告訴你的話。他們怎麼能知道跟山姆過得什麼樣?他們誰也沒過來看看我在這兒是怎麼過的,一個人也沒有來過。一個也沒有。我們在一起也許很幸福,也許不是,可他們馬斯堡的人誰也不會知道我們究竟怎麼樣。”

“好了,好了,弗萊姆太太。鎮上的人就是這樣,在哪兒都一樣。你有沒有主動向他們表示友好呢?”

“我不知道怎麼做。”她哭了起來,“我是想過,可我不知道怎麼做。”

她用一隻手不耐煩地擦著額頭,聲音低了下來,幾乎聽不見了。

“還有,山姆不喜歡我出去跟人交往。他不想讓我跟別人說話。好多事情他都不讓我做——像擦口紅啦,或者把頭發弄得好看些。他想讓我做的隻是把家擦幹淨——擦、擦、擦!他好像特別怕髒,但他一輩子卻是個農民。當然,我都照他的話做了。我擦呀擦,擦得我的手都變粗糙了。現在,你瞧,又出了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