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葉飄零(2 / 2)

“玉兒,以後又隻是我們兩個人了,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玉兒驚慌失措的感受著姐姐劇烈顫動的身體,她不理解姐姐的眼淚為什麼會一直不斷的流,難道病好了不應該高興嗎?姐姐在被鞭笞的全身是血的時候也不曾流下一滴眼淚啊!

“姐姐,你不要哭啊!叔叔,叔叔他一定還會回來的,你別哭啊!他的本領那麼高,他會飛,而且他把你放在那個大木桶裏,你的病就好了,他很了不起的,所以,所以他一定還會回來的!”

枇杷走向那個大木桶,濃重的草藥味微伴著淡淡的青草香,微微的青色混雜著血液的猩紅。就是這湯藥嗎?是它將一個生命自失落的邊緣拯救回來讓她有機會去經曆那一世的刻骨銘心……

玉兒總喜歡翻看書架上的武學典籍,每天在那竹林裏飛來竄去,任那清冽的笑聲擊碎每一片飛舞的竹葉,輕揚劍角舞出一場葉飄花飛,有時會調皮的把發間的鮮花抖落在枇杷背著的草藥籃子裏,或是忽然攔腰抱起枇杷穿梭在竹葉之間,驚得枇杷杏目微閉,嬌嗔不斷……

枇杷卻總是挎著竹籃,跋涉在山穀低澗之間,小心翼翼的辨認著每一種草藥,每當又新采到一個新的草藥標本,她都會興奮地躺倒在碧草間,仰望著藍天大聲的笑。她也喜歡靜靜地看著那舞動的翠竹,看著那透過竹葉縫隙灑下的斑駁的陽光,鋪開筆墨,輕揮羽毫,描摹出深藏在記憶深處那一抹黑影,他現在過得好嗎?有沒有一個人陪在他身邊讓他不再那麼孤單……

這樣的生活平靜而與世隔絕,僅靠著自然的供給維係著最恬淡的生活。偶爾,在某個陽光肆意的午後,坐在秋千上蕩來蕩去的玉兒會不經意間提及從前,提到外麵的那個世界,隻有在那時,枇杷才隱隱約約地意識到外麵還有一個那樣大那樣孤寂的空間,但旋即她便收回思緒,似乎那樣大的一個空間卻絲毫無所讓她牽絆。她隻想恬淡安然地活在這個竹林裏,隻因為那個人跟她說過可以安心留在這裏,所以她始終都相信這麼清淨悠然的竹林會是他的最終歸宿,總有一天,在這個竹林裏,會與他再次相見,好還了他的救命之恩,了卻她一直無法釋懷的遺憾。

“姐姐,你說現在外麵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還是那樣打來打去?或者人們已經活得很太平了?”

“不知道,應該會有一些變化吧,已經這麼多年了。”

“你說爹娘在天上活得好嗎?”

枇杷柔嫩的手瞬間輕抖了一下,握在手裏的藥草飄然落下。怎麼能忘記聖旨賜死之時,一生耿直不阿的父親那瞬間即來的脆弱,一生戎馬,一生馳騁,為先帝的知遇之恩,他不惜連年征戰,不惜遠離妻兒,不惜戰死疆場,他的馬蹄踏出了邊境的平和,踏出了江山的穩固,他的聲明令胡人喪膽,他的功業無人可及,卻怎料到太高的功業難免會讓群臣嫉恨,太大的威名會讓君主惶恐,功高震主怎能活得太平?

很多事情,枇杷都是慢慢地想清楚的。還記得父親飲盡那杯禦賜毒酒時望向自己眼神中那無盡的淒涼與不舍。他怎麼能想到他願用命去效忠的皇帝竟會真要了他的命?他怎麼能想到自己追逐一生的信仰實際隻是一個夢幻泡影?他隻能無比不舍的說出最後一句話,“雲妹,照顧好咱們的女兒,離開京都,快樂的活!”

看著父親山般的身軀驀然倒下,泣不成聲的母親撕心裂肺的大聲嘶喊,“你說過會照顧我一輩子的,你說過不會讓我為你難過的,可是你為什麼要先我一步離開,你為什麼要這樣決絕的離開,讓我這樣的生不如死!”

父親最終死在母親的懷裏,輕撫她的發絲,艱難的對她微笑。那樣蒼涼歉意的微笑,枇杷一生都無法忘記,生命最後的最溫柔的感情流露或許是這個男人窮盡一生都沒有機會展現的溫柔。

母親就那樣一直一直地抱著他的屍體,周圍的一切都在她的世界裏凝固了,她低低地訴說他們的兩小無猜,低低地訴說他們的生死相許,她完全沉浸在屬於他們的世界裏,似乎所有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玉兒,還記得爹剛死時的母親嗎?”

“那時,我害怕她再也不理我們了。那時候娘的眼直直的看著天空,任我們如何瘋狂的喊叫她都無動於衷,似乎思維都已經停止了。”

“也許,父親的死就已經終止了母親活著的意義,所以她才會那樣不吃不喝直到讓悲傷耗盡她的最後一點精力。永遠無法忘記娘死前表情中的欣喜,似乎是急不可待要去和父親團聚,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愛,可以讓她用生命去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