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太行山黑骨寨。
亥時,有雨。
雨很稀疏,但雨點兒很大,斜打在窗欞紙上,仿佛有幾根不安分的手指,在輕輕地敲打。
血的味道很腥,而且有一種奇怪的臭味。史天一坐在椅子上,擦著自己的短槍,想:“難道剛才有人還拉了褲子了麼?”
剛才的打鬥,已經領聚義廳中的牛油大蠟,滅了泰半,現在還有寥寥燃著的幾根,照得大廳裏陰一塊亮一塊。撕爛的帷幕軟軟的垂在半空中。濺在屏風上的血點,慢慢地向下滑落,拉出長短不一的猙獰紅痕。
地上雜陳的屍體,以各樣的扭曲的姿勢凝固著,偶爾燈影一跳,才仿佛抽動一下。
黑骨寨四大寨主,自今日起,隻餘史天一一人。
史天一微笑著擦著槍,愉快地哼起小曲來:“……三弟你為人多麼奸詐,要害死大哥命染黃泉。大街上買來蘆席井口蓋,你讓大哥坐在上邊。實指望他落井被水淹死,哪知道大哥穩穩當當沒動彈,咱二人掀開蘆席仔細觀看,有一個八爪金龍半空懸。不用人說知道了,咱大哥久以後定有江山!”
這小曲唱的是東漢末年,英雄初會,張飛胸無大誌,暗算劉備的故事。
桃園結義是劉、關、張磕頭,黑骨寨上卻是陳、黃、馬、史四個人拜的把子。最初是陳寨主開山立櫃,後來是馬寨主上山投奔,接著是黃寨主受邀而來,最後才是史天一少年落草,嶄露頭角。
他的歲數比陳寨主小了一半多,幾位哥哥對他,倒一向是當半個兒子疼的。
史天一哼著歌,仔細掏淨槍尖上的血槽。他這對短槍乃由精鋼打造,右槍長四尺七寸,重十一斤九兩,左槍長四尺三寸,重七斤整。雙槍又可以組合,擰成一杆長七尺七寸,重十九斤九兩的大槍。
他原本是練的九九八十一路梅花槍,用雙槍。後來才改了十三路鑽心槍,用大槍。
兩年前,一個雲遊的老道士路過黑骨寨下,四大寨主攔路劫之,刀槍齊上反而被人家一雙肉掌打得哭爹喊媽。那道士端的是個愛才之人,交手之際,也不知怎麼,就分辨出史天一有萬中無一的練槍天分,因此不僅沒有太為難這四大寨主,更在臨行之時,留下了一部《鑽心槍譜》給他。
天道自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秉性特質。一個真正的高手,他的武藝,絕不會是傻練、硬練,熬出來的。反而一定是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武藝,使得“心、體、技”三者合一,才水到渠成的。
史天一過去練梅花槍,聞雞起舞、風雨不歇,所練成的功夫,在四大寨主中,也不過排位第三而已;可是等他在鑽心槍上稍微下了點功夫之後,那原本一直停滯不前的槍法,卻一下子突飛猛進,令得他的武藝,瞬即就將其他人遠遠甩在了後邊。
那狂飆一般的進境,睡一覺起來,都判若兩人的力量,於別人而言,也許隻是驚歎而已,可是對於少年史天一而言,卻是早已是驚駭加迷戀了。
這一兩年來,黑骨寨有什麼大事小情,一向是他這位四寨主出頭,用槍擺平的。
去年三月,馬老三下山掃蕩,劫了山東海豐鏢局的鏢,結果被人家大鏢頭“鐵尾蛟”羅信一路追上山來,一條鐵鞭打得馬老三吐血,黃老二折劍,陳老大斷刀,多虧史天一槍法已成,才七槍將鐵尾蛟紮成了短命蛟。
去年九月,陳老大與臨近的二風寨莫西風、陸天風飲酒,一言不合,被人家哥倆一路追著打了二十裏,丟盔卸甲。要不是隨從機靈,帶他鑽了林子,恐怕黑骨寨大當家,當時就得死在路上。後來史天一連夜翻山過寨,槍挑二風,血洗百人,才算給黑骨寨掙回了一點麵子。
今年正月,黃老二下山探親,回家過年。就那麼二十幾天的功夫,居然就給他勾搭上了一個姘頭。好死不死,那姘頭的小叔子,卻是新近江湖崛起,有名的快劍二郎齊英。給人家追到山上,當場就要給閹了。
史天一出手,和齊英對了三招,就殺了他。
那一場對決,雖然快如閃電,可是對史天一而言,卻是意義非凡,直在他的麵前,打開了自《鑽心槍譜》之後的,另一扇金光閃閃、充滿誘惑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