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劉備坐在井口,然後才發現自己的命運一樣,史天一也是在那一刻,才明白自己接下來應該向哪裏走。
史天一將擦槍的白布扔下,將兩杆短槍裝入槍囊,背後背好。又拿起桌上的殘酒,喝了一杯。這才拿起一支白燭,將聚義堂中的帷幔、屏風,都引著。
他將蠟燭摔在陳老大的屍身上,微笑道:“抱歉,三位哥哥,小弟再也不用為你們那些烏煙瘴氣的爛事分心了。”
火苗眨眼間就引著了陳老大的衣袂。
濃煙滾滾,火勢燎人,聚義堂中,一時一片通亮。史天一望著在這喝了五六年酒的聚義廳,不由也有些感慨。
——自己過去,和這些沒出息的哥哥們,可是浪費了多少寶貴時間啊?
——這幾個無用之人,多少年來,都不知進取,自己方才要殺他們時,甚至連大槍都不用接,就用短槍,使梅花槍都行了。
史天一心中洋溢著辛酸與快慰,拍了拍槍囊,昂然而出。外麵院子裏,許多嘍兵都聽著剛才聚義廳裏的火並,全戰戰兢兢地聽新動靜,看見火光起,史天一出,都嚇得往後一縮。
史天一看他們懦弱平庸的樣子,不由歎氣。邁步向寨外而行,走了兩步,終覺不忍,又轉了回來。
一粒雨水落在他的眉心,蜿蜒而下,麻酥酥的。
“我認為,你們都白活了!”
他突兀地發表了自己的宣言:“因為你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該幹什麼!”
嘍兵們都被他這莫名其妙的感慨拍傻了。
“太行山,黑骨寨,立寨二十餘年,在太行山的三十三寨中,實力排名也不過二十七八而已。在場的各位,很多已經在山上呆了十幾年,也仍然不過是個小頭目,連五寨主的位子也撈不著——所以,你們這一輩子,注定隻是在一個三流的土匪窩裏,做不入流的賊寇麼?”
史天一兀然瞪眼:“你們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
嘍兵們大眼瞪小眼,實在不知道他在發什麼神經。
“人活得得‘值’,不然活一萬年,也是白活的。你們想幹什麼?喜歡幹什麼?就去把它幹好,幹到頂尖!幹到比別人都強的地步才對!打鐵的打出天下最快的刀,他這一輩子就‘值’了!種地的種出天下間最甜的瓜,他這一輩子也就‘值’了!你是占山為王劫道的,那你就應該一統太行,獨霸中原啊!”
史天一激昂地看著嘍兵,被想象中的那巨大的成就,興奮得滿臉通紅。
“那不是為了名、為了錢,而是為了——”史天一努力地想著詞,“為了一口氣,也為了讓你們突破自己的……那個‘勁兒’!”
“你們根本不知道突破那個‘勁兒’,是一種什麼滋味。”史天一眉飛色舞,“你們是瞎的!你們一直被那個‘勁兒’攔著,蒙著,看不見更高更遠的東西,可是一旦把那個‘勁兒’突破了,啊,天高地闊,萬裏風光!”
他瞪眼看著嘍兵,恍惚間眉心劇痛,仿佛那快劍二郎的劍,又已經刺到了那裏。
“別人一劍向你刺來,快得好像一下子就能要了你的小命。”史天一用力搓著眉心,“你嚇得魂兒都飛了。你覺得自己死定了,可是,‘噗’!死的卻是他!原來在關鍵時刻,你到底是突破了那個‘勁兒’了,你到底還是比別人快了一點!九死一生啊!反敗為勝啊!那個痛快,那個驚喜,比喝酒爽一萬倍,比賭錢爽一萬倍,比玩女人也他媽爽一萬倍!”
史天一猛地倒豎大指,在自己的心口上重重一戳。
“那個時候,你才會知道,你學武、練槍,是‘值’的!”
他的臉上掛滿雨珠,仿佛狂熱地汗水。
“我要走了!嚐過那個滋味,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了!我要去挑戰,天下間至高至強的武藝,練成天下間至快至猛的槍法!誰敢笑我,我就殺誰,誰敢攔我,我就殺誰!”
嘍兵們張口結舌,純然不知反應。
史天一看他們那無能的樣子,不由哈哈大笑,趁著酒興,去馬廄牽了一匹好馬,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