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運城大通車馬店。
酉時,有雨。
雨不大,房簷上的雨珠滴落,在地下的水窪裏“忒忒嗒嗒”地響著。配合那灰蒙蒙的天色,更令人昏昏欲睡。
那高大的男人躺在炕上,蓋了兩床被子,兀自打著哆嗦。他臉色灰敗,勉強道:“我……咳咳,我真是沒用,偏在這時候,生起病來……”
那女人輕快地打來一盆清水,一邊擺著毛巾,一邊微笑道:“都是那潑皮該死,怎能怪到大哥身上。”
昨日那男人於雨中追殺瘋豬,豈料那潑皮是個臨死也要拖人下水的滾刀肉,被那男人鐵掌重傷之際,居然將他們的珠寶、兵刃全都扔進了路邊的一條河裏。那男人阻攔不及,再下水去撈時,這幾天雨水大,河水湍急,東西卻已無影無蹤了。
那男人在河中上下數次,隻在淤泥中撿回那一刀一劍,卻被涼水激著了。到了晚上,便覺頭重腳輕,及至早晨,已是燒得如同火炭,再也起不得身了。
“想不到,你我二人大陣仗見過那麼多,卻在那麼個無賴的手上,栽了跟頭。”
“這算什麼翻船,就當破財免災吧。錢財是身外之物,隻要我們人好好的,別的都不重要。”
那男人點了點頭,歎道:“你說得對……可是我這麼躺著,咱們就真給困在這裏了……”
那女人笑道:“兵行詭道,大哥又不是不懂。在這裏歇上兩天,哪有追兵能想到?沒準,還就更安全呢。”
那男人想了想,笑道:“說得也是。”
那女人側身坐在炕邊,一邊為那男人擦臉擦手,一邊道:“大哥身子強健,這點傷寒感冒,稍稍歇一下也就好了。”
那男人任她服侍,歎道:“我先前還擔心你淋了雨,會生病……嘿,反倒是我……唉,你去廚房,幫我熬一大碗薑湯來,我出出汗,早點好了安心。”
那女人笑道:“好,偏你是個急性子。”
她服侍那男人躺好,這才開開門,將汙水倒進院子。又戴好鬥笠,往車馬店的廚房而去。
運城陸上連通陝、晉、豫,水上連通黃河、渭水,正是中原地帶的交通要塞。大通車馬店則是這要塞當中,遍地客舍裏最不起眼的一家。
短牆、泥院,住房頗見老舊,家什也都不新。能誘人來住的條件,不過是開水、熱炕、便宜、幹淨,這八個字。
三進的院子,那女人他們住在三進,而廚房卻在二進。
她來到前麵,正好聽見前院一陣喧嘩吵鬧。
二十幾個青衣大漢,趕著十來匹健馬,拉著兩輛大車,丁零光啷地從那雙開的大門裏,擠了進來。如此大雨,人、馬自然早都給淋得狼狽,大車上堆著高高的貨物,油布上稀裏嘩啦地淌下積水,健馬噴著響鼻,腳下趔趄,顯見已給累壞了。
青衣大漢都是二十往上,四十往下的歲數,個個彪悍精幹,腳下騰騰有力。一進門,已有人大著嗓門叫嚷起來:“夥計呢?他媽的人都給淋死了,快來招呼客人呀!”
大堂裏連忙有夥計舉袖遮頭地跑了出來,幫著牽馬拉車。
那些青衣大漢,個個嗓門洪亮,有的道:“馬廄在哪裏,快帶馬去避避雨。”有的道:“讓廚房準備飯食,照著三十個人的量,做熱湯麵。多放辣子,他媽的快凍死了。”又有人道:“還有房麼?還有院麼?最好是給咱們包個院子!”
這些人吵吵嚷嚷,簡直像是院子裏打起了悶雷。那女人站在往二進院的月亮門裏,拉低鬥笠,注目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