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2 / 3)

她抽噎著,哀歎著,一口氣上不來,竟然還昏了過去。

女鬼發現,她在這名叫黎妙卿的女人的身體裏,情況非常危險——因為那女人正在一門心思地,想著要死。

那種感受很奇怪。女鬼並不能去感知黎妙卿的記憶,她無從知道,這女人和李慕仙有過什麼樣的經曆,讓她如此深愛已死的丈夫,但她卻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黎妙卿身體裏的那種不顧一切的悲傷和厭世。

在些情緒的推動下,女鬼不由自主地懸梁、服毒、投湖、吞金、跳樓……無所不用其極。

她簡直快被嚇死了。她在黎妙卿的身體裏,除了無法自己行動之外,一切感知,都清清楚楚,獨立無礙。黎妙卿的每一次自殺,她感同身受——但她卻是不想死的——所以黎妙卿懸梁的時候,女鬼因為無法呼吸,而痛苦萬分;黎妙卿服毒的時候,她腹痛如絞,不知所措;黎妙卿投湖時,她奮力掙紮,拚命求生;黎妙卿吞金時,她肝膽俱裂,嚇出一身冷汗。

女鬼絕不想死,因為一來,這舍利幻境處處透著邪門,她若在這死了,不知還能否還陽;二來,卻是因為,她終於有了兒子。

而且,還是如此孝順、聰穎的李重華。

在女鬼成為女鬼之前,她原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嫁入夫家後,賢良淑德,原是左鄰右舍誇獎的好媳婦。可是之後,短短數年,她卻連續懷孕幾次,又都在兩三個月上小產。求醫問藥,卻始終難覓無回天之力。

她既感愧對夫家。就越發拚命,想要生下一兒半女,可是再三努力之下,結果卻是被鄉人傳開了一個外號,叫做“九子鬼母”。說她是厲鬼轉生,與夫家前世有血海深仇。此番專為討債而來,不克死夫家九個子嗣,決不罷休。

夫家的人本就已對她有怨恨,聽到這個外號,更覺厭惡,原本她的丈夫是打算納一房妾室傳遞香火。可是掐指一算,女鬼隻流產五次,算是殺了五個孩子,若要湊足“九子”之數,豈不是還差四人?則便是妾室受孕,有她相克,豈非也無法生產?

她的丈夫忍無可忍,因此竟趁著一次上山拜佛的機會,將她推下了山穀。幸好她命不該絕,才為鬼王所救,更練成一身武藝,成為韓奪天身旁的隨侍。

這些年來,她追隨韓奪天,殺人放火,壞事做絕,早與當初那受氣無助的小媳婦判若人鬼。可是,隻在心底的最深處,她卻還藏著一點點那女人的奢望,便是仍然想要有個孩子——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

可是,在鬼王島上,這點奢望,卻是必須得藏起來的。

一者,她的體質有異,經韓奪天診斷,確定已不能受孕;二者,鬼王島上弱肉強食,誰若流出一點點善,也會被群鬼分食。

她隻道自己要被人呼喚一聲“娘親”,根本是一世無望。誰知在這幻境之中,卻憑空有了一個兒子。李重華那一聲聲“娘”,雖是在叫黎妙卿,可女鬼所見,卻是那孩子在熱切真摯地望定著她。多少次她暗暗地熱淚盈眶,隻覺這孩子的聲聲召喚,已洗掉了她周身的罪惡,漸漸露出,那原本純潔無辜的村婦。

李重華要討好她,格外的懂事聽話。習文練武,掌管山莊,早就好得遠超一個孩子所能做到的地步。女鬼感動至極,真恨不得將重華摟在懷中,好好摸一摸他的頭頂,擦一擦他臉上的淚痕。可是那黎妙卿卻毫無人性,一邊不住地冷嘲熱諷,口出惡言,一邊仍不斷地尋死。

黎妙卿滿心的歡喜,無法表達,眼看這不稱職的母親不知珍惜,卻一再傷害那麼可愛的孩子,不由越發心疼。

待到黎妙卿摔斷了腰,連累女鬼也被困在病榻之上,那瘋女人的心中,便愈發黑暗。

而女鬼每天看著重華來請安、喂飯,淨麵、捶腿,卻已幸福得整個人都化了。那濃濃的母子溫情,充溢於她的心裏,偶爾念及,都忍不住地想道:“我這一世,也算值了。”

一轉眼,幻境之中,便到了那一天。

重華命人在黎妙卿的床邊擺下一桌酒菜,又將仆從遣散。房中一旦僅餘他們母子,重華登時忐忑起來,一個人在椅子上,斟酌良久,方自把心一橫,道:“娘,今天我十四了。”

黎妙卿淡淡道:“哦?”

重華的小臉漲得通紅,道:“爹在世的時候,每年生日,你們都為我大排筵宴。可是爹去世之後,我們就沒再過過了。”他的聲音隱隱哽咽,道,“今天我十四,以後,便是個大人了,什麼生日之類,自然是不用再過的。不過這最後一次,我還是希望,娘能陪陪我。”

黎妙卿沉著臉,並不做聲。

重華這才將菜品上的蓋碗掀開,亮出一道道精致菜肴,道:“娘……我給您準備了您最喜歡吃的酒釀豆腐、七珍鰱魚,和三味鴨眕……求求您,今天不要再罵我了。”

香氣撲鼻,黎妙卿忽道:“那你最喜歡吃的玉鹿筋,可讓備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