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洛陽北關道。
辰時，有雨。
大道上忽有一塊大石，將一條路分成兩岔。往鬼王島去，該走左邊，第二輛車上的疤臉漢子回頭望了望後邊，眼見第三輛車跟得較遠，便猛地一提韁，駕駛馬車走了上邊的岔路。
他就在巨石後停車，無聲無息地等著後邊的六輛大車，都粼粼駛過，走得遠了，這才重新啟程，往遠處而去。
路邊又有一片樹林，他駕車駛入，查看四下無人，將車停下。
車廂裏，女鬼仍未出聲抗議，他不由心中竊喜，道：“七將軍，咱們這事，得在回島之前定下來。你看，我豁出命來赴支持你成新鬼王，便是明天就讓人砍了，也絕不叫一聲‘疼’——可是，你是不是也給我一點好處，憐惜憐惜我？”
女鬼在車廂之中，自然仍是寂然無聲。疤臉漢子覥顏笑道：“實話跟你說，我想要你很久了。你雖是韓奪天的女人，但我也忘不了你。今天在這，你讓我痛快一回，我馬老疤說到做到，絕不會虧待了你！”
他猛地拉開車廂門，卻見女鬼在車廂裏，已與重華、摩柯巴躺做一堆兒。他吃了一驚，連忙把女鬼拉起，卻覺觸手冰涼，原來那女子已經死了很久了。
重華撞入摩柯巴的心中，憑著本能，在一片黑暗之中，猛向一個方向飛騰而去。
在他身邊，白眼的摩柯巴，拚命地追著他、攔著他，拽著他。
“你什麼也看不到，我無憂無懼，不知地獄天堂！”這是兀自強撐的頭陀。
“你再向前去，我就殺了你！”這是已瀕臨絕望地頭陀。
“不，不要來！不要來，不要看他！”這是完全失態，嚇得快要哭出來的頭陀。
可是無論他如何掩飾，如何威嚇，如何哀求，他都他無法阻擋重華。
現在的重華，固然比他快，比他猛，比他高明，而更重要的是，他遠比他堅定！
他們飛快地掠過摩柯巴的各種記憶：僧人、平民、將軍，匈奴、南蠻、漢人，沙漠、寺廟、叢林，鮮血、骷髏、嬰兒……
忽然摩柯巴猛地往前一衝，擋住了重華的去路。他的一身黑袍無風自動，灰白色的眼睛裏，赫然出現的，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你在向前一步，”那頭陀道，“我就讓你永遠無法回到現實。”
重華微笑道：“難道，前麵就是‘地獄’？”
那兩個字直令頭陀渾身一抖，魂魄都被抽離了一般，整個兒地萎靡了下去。重華猛地將他推開，眼前登時豁然開朗。
融金碎玉一般的河流，緩緩流淌。呢喃梵唱不知在何地響起。娑羅樹下，草廬清幽，重華一眼便看見了年輕的摩柯巴。
俊美的，一塵不染的，有著正常眸子的摩柯巴。
若不是剛才白眼的摩柯巴那麼緊張，重華可能一輩子分辨不出，這兩人眉宇間，那隱約相同的痕跡。
那和尚正一邊念咒，一邊為一個死者潔身。
重華心知這人必定十分重要，乃問道：“這人是誰？”
那俊美的摩柯巴，已微笑著答道：“他是一個死河上漂來的浮屍，今世的罪孽已贖。我師一片好心，命我為他超度！”
可是忽然間，那浮屍的手指，似乎動了動。
俊美的摩柯巴吃了一驚，猛地收手。
重華笑道：“這可好了，原來他並沒死。你師父的眼神之差，難怪會交出你這麼一個瘋瘋癲癲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