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孟老師認為城市文學與浪漫主義聯係在一起,中國沒有經過“浪漫主義文學”的洗禮,這是中國文學的缺憾。關於這一點我也不能苟同,“五四文學”確立了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寫實主義傳統,這是不假,那些具有浪漫主義色彩作家的作品一直都不占據主流。但是據此認為城市文學是與浪漫主義聯係在一起,這個說法是不能成立的。我覺得城市文學並非天然地就跟現實主義或浪漫主義聯係在一起,浪漫主義作家可以書寫城市,現實主義作家也可以書寫城市。而且我還認為在西方,城市文學與現實主義的聯係,可能要比與浪漫主義的聯係更加緊密,我們可以讀一讀巴爾紮克、左拉或者德萊塞的小說,這些現實主義文學大師的城市書寫似乎都不太“浪漫”。巴爾紮克是批判現實主義的代表人物,他的城市題材的作品大都展現的是小市民生活,哪有什麼浪漫情調;左拉更是自然主義和客觀主義的倡導者,浪漫氣息離他的作品很遠。相反,托馬斯·哈代等鄉土派的作家,在描繪充滿田園牧歌的鄉村時,倒是天然地流露出一股浪漫主義氣息。
我國也是一樣,在“五四”時代,魯迅等作家特別是鬱達夫和沈從文,書寫鄉村要遠比書寫城市浪漫得多,所以,因為中國沒有經過浪漫主義文學的洗禮,從而就沒有城市文學的說法顯然是缺乏說服力的。城市文學可以是浪漫主義,也可以是現實主義,當然也可以是現代主義或超現實主義,沒有規定隻有浪漫主義與城市文學聯係在一起,現實主義就與城市沒有關係。相反,我認為如果當代的作家們少一點浪漫主義,深入城市肌理,探究具體細微的城市生活場景,而不是停留在城市生活的表象,我相信是能夠寫出有深度的城市文學作品的。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新感覺派”作家穆時英等人以聲、光、電的方式,第一次將摩登的都市生活方式展現在世人麵前,不過,在震驚之餘,人們便會覺得他們對於當時城市的描寫是表象化和淺層化的,沒有真正反映出城市生活的本質來。舞廳、咖啡館、跑馬場、電影院、摩登女郎、時髦公子隻是都市生活的一個部分,但不是城市生活的全部,對於絕大部分都市人而言,這些景觀他們也是陌生的,沈從文就曾經批評都市小說家穆時英,認為“都市成就了作者,同時也限製了作者。企圖作者那支筆去接觸這個大千世界,掠取光與色,刻畫骨與肉,已無希望可言”。後來的張愛玲卻不同,她隻是隨意地描繪城市的日常生活,她的城市書寫也沒有什麼浪漫情調,但是她筆下那些瑣碎的、甚至讓人厭煩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生活,卻出人意料地給人一種特別的“都會感”。
回到城市文學與浪漫主義這個話題上,我覺得城市文學的好與壞,與浪漫主義是沒什麼關係的。當然,我能夠理解孟老師為何特別強調城市文學與浪漫主義的聯係,他是從青春文學本身的特點出發,認為青春文學應該具有青春浪漫氣息,應該勇於表達自我,反映真實的、個性的、浪漫的、反叛的青春感受,而不應該被金錢、物質和權力所奴役。就這點而言,孟老師是對的,《小時代》、《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等所謂的青春文學表現的隻是“物質青春”,它們浮光掠影、矯揉造作,根本沒有書寫出真正的青春感受。
責任編輯向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