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心頭一震，涎水溢出嘴角。
他嗬嗬兩聲，平順拿帕子幫他拭去了。
“你還想活，可所有人都盼著你死。”平順冷靜地道。
太上皇難堪地合了合眼睛。他知道自己薄情，妻妾也好，子女也罷，沒有誰得過他的真心。
所以，如今這個一敗塗地的局麵，並不如何叫他傷心。
確切地說，在更早以前，他就對真正的溫情不抱有任何期待了。
這都是從他的父親那裏學來的。
先皇在位僅有十年，他與其他的五個兄弟都是在潛邸出生的，俱是庶出。
因無嫡子，他們被一視同仁，日子過得不好不壞。
直到嫡妃有孕。
整個王府都喜氣洋洋的，道他父親終於後繼有人。
那他們呢？又算什麼？
那時他尚且年幼，也能輕易地察覺出父親那種期盼。
父親但凡有空閑，都用來陪伴嫡妃，一丁點兒的變化都能讓他歡喜不已。
然而那一胎沒有保住，小產時已五個月大了，可以看得出是個男胎。
嫡妃傷心欲絕，一下子就病倒了。父親更是震怒，府上無數人因此受到嚴厲的懲罰。
因顧忌嫡妃，她身邊的人父親是不會輕易動的。別的人卻得不到他絲毫的心軟憐惜，甚至是給他生育過孩子的側妃與妾室，都沒有放過。
那個沒命生下來的嫡子，遠比他們這些活生生的人要重要。一旦他順利被生下並長成，他們這些庶子，都隻有在他跟前屈膝盡忠。
從那時起，太上皇就無比的厭憎這所謂的嫡庶分明。他的生母膽子不大，父親嚴查府內的時候，她就生了病。雖事情與她無關，還是驚懼而死。
然而，父親怕她衝撞了嫡妃，隻命人草草葬了。過了許多年，他該大婚了才被追封，卻連個嬪位都沒有，僅是個美人。
他還記得，母親是個美麗溫婉的女子，終日安靜地生活在角落裏，從不與人相爭。
後來他娶了妻，是安國公府的嫡次女，雖出身高門，卻是個好性兒的，溫和端矜，府裏沒人不喜歡她。
他還記得洞房花燭，他掀開蓋頭，是動過心的。可她占了個嫡字，她誕下的更是嫡子，他心裏的毒蛇就開始躁動起來。
再後來他因著嫡長子出息而被冊為太子，歡喜背後是更深的屈辱。他因為他深深厭惡的得到了夢寐以求的，而不是因為他的能力，不是因為他的品質，更不是因為他這個人。
他在他的父親那裏沒有得到重視，他也就沒有重視過嫡子。可惜的是，他的庶子們都不與他一條心，反而都站在嫡出一邊。
唯一被他肆意操控的，還是個沒腦子的蠢貨。
可是，平順一個卑賤的奴婢，他的一切都是自己給與的，又憑什麼怨懟？
平順伺候他幾十年，對他十分熟悉，冷漠地笑道：“您看，您總是覺得所有人都對不起您。可事實上，先皇給您生命，予您尊榮，您不也毫不猶豫地下藥了嗎？倒是您懷念至今的母親，身為妾婢，竟敢謀害主母，死不足惜。先皇為著不讓您成為罪婦之子，忍著惡心將那罪婢葬在妃陵。這些您當真不知道嗎？”
他略微眯起眼睛，輕聲道：“您當然知道啊，隻不過不願意承認罷了。因為，您同她是一樣的人，心比天高命比紙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