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種屍傀圍攻撕咬,道門弟子抱著必死決心,去跟屍傀以覆雷符同歸於盡的時候。矗立在正一道門山門之外的豎一碑,卻驟然發出了淩厲的白光。
在它光芒覆蓋的地方,無數細密古怪的符文符,仿佛鋼網一樣,所照之處,一切都碎裂城灰。與尤其是那些不斷繞圈的屍傀們。
然後一道黑色的光芒“倏”的一聲,就直接沒入了白光之中。
豎一碑,重新恢複了黯淡無光的模樣。
滴答、滴答。
仿佛有水滴不斷低落的聲音在回想。
持續,堅韌,卻也平靜。
——我已經死了麼?這難道是死後的世界……
溫暖又潮濕的感覺包圍著參商仙君楚藏言,他不記得自己在哪裏,但有了感受的第一時間,聽到的就是持續不斷地,水滴墜落的回音。
楚藏言在攔阻星禦仙君王星極的時候,被玉池和白色骨鏈貫穿了氣府靈藏。而且那白色骨鏈裏麵令藏著惡毒的業力,直接在楚藏言的靈脈裏翻攪吞噬,一股股難以形容的惡毒咒怨之力,竟然如跗骨之蛆一樣吞噬他的神識和骨血。
楚藏言原本要博著一身的修為,跟王星極那狗賊同歸於盡,卻沒想到這種黑色的業力太過凶煞,他甚至沒辦法凝聚剩餘的念力,召喚楚貫劍來。
最終,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介立仙君以身殉道。而後,他就被正一道門的掌門令牌給攝了過來。
啊,想起來了,他最後記得的場景,好像
是那個正一道門的掌門令牌!
想到這裏,楚藏言孟的掙紮了一下,居然張開了眼睛。
轟轟隆隆。
一陣陣奔騰的水聲在身後咆哮著。
這是什麼地方?
巨大的瀑布從天空中直奔而下,仿佛聯通天地的柱子一樣。
楚藏言自己就躺在瀑布前方不遠的一個白色石台上。
很快的,他就認出了眼前的這個瀑布,它遠遠看上去,就是無數的瀑布奔騰,但細看居然是無數凝練的符紋彙集而成的瀑布,貫空而下,浩瀚天地。
這個地方,楚藏言來過,而且不是一次。
這裏,是他開悟了符道法則之力的地方。
豎一碑內。
這是他第三次來到此處了。
“奇怪,我怎麼又會來道豎一碑裏了?”楚藏言喃喃自語。
但很快,他就想起來剛剛的事情,結界已破,昆侖大劫!
不行,我要立刻回昆侖去。楚藏言想。
“不,你還不能回去。”一個聲音,自耳旁響起。
“誰,誰在說話?”楚藏言問。
“低頭,我在這裏!”那個聲音繼續說。
楚藏言立刻低頭,他先看到自己胸口破碎的大洞,那周圍還有很多幹涸的血跡,侵染了半邊的衣裳。
透過衣裳的破碎處,能看到胸口巨大的傷口,以及詭異的黑色的氣息在傷口內翻湧。
這是什麼鬼東西?!
楚藏言就算是不知道這具體是什麼,也能立刻判斷出,這些是邪惡又惡毒的咒怨一類的邪祟之物。
“在這裏啊!”那個聲音又響起
了。
這一次,順著衣襟往下,在衣擺處,有一個平放的黑色令牌——正一道門的掌門令牌。而那令牌上方,則站著一個身穿宮裝,三寸大小的小人,正在用力揮手。
小人兒見他看到自己,這才放下手臂,抱怨道,“你可真讓我廢了好大力氣,幾乎要抽幹老身的神念了。”
那小人兒是個容貌極美的女子,但此刻卻有些透明的樣子,仿佛快要消弭了一般。
小人兒又繼續抱怨道,“哎呀,老身真是命苦!等了這麼久,卻連一個能感知力達到的弟子,都沒有遇到。”
“後麵好不容易感知了兩個神念曾經進來過,又因為宿命糾纏,無法選擇。”
“到最關鍵的時候,因為最初神念種下因果之力,看來本座的傳承終於做出了選擇,就你小子了。”
“哈,結果怎麼著,等到靈鑰帶你進來的時候,好家夥,還給老身弄了個快要死了九成的徒弟來!這還頂什麼用啊……老身隻能先穩住你這口氣,幾乎消耗了老身所有留下的神念啊,也不過是勉力封了你體內的咒毒而已。”
這一切都太過突然,楚藏言還處於紛雜混亂之中,他不由的開口問道,“是您救了我麼?請問恩人的高姓大名……”
“哎呀,哎呀,不會是傻了吧……那老身可虧死了!不過現在好像也沒得選了,嘖嘖,你怎麼連師父的名字都不知道呀?”
“嗯,算了,還是直接告訴你吧,老
身曾經有個道號,叫做天河!”
豎一碑,天河老祖!
霎時間,楚藏言就知道了眼前這個三寸小人的身份了。此人就是正一道門的老祖,天河道人。
萬萬沒想到,她當年居然是如此形象的一位修者。
楚藏言連忙說,“您就是天河老祖宗,老祖宗在上,昆侖弟子楚藏言見禮。”
“咦?你還自稱昆侖弟子?!傻小子,你既然接受了本座的衣缽,那從此就是正一道門的弟子,本座親選的繼承人,也是正一道門的掌門人。”
呃……
楚藏言楞了一下,他本能的推脫,“呃,弟子自幼起,便受昆侖教導至今,實無令投它門之意,還望老祖見諒……”
“這件事沒得商量的。”星河老祖直接打斷了他,“就別說你幾次進入豎一碑,接受到本座道統的傳承。”
“在當年,我們九祖盟誓的時候,就有過約定,本座的傳承太吃天賦了,所以繼承人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尋覓到。”
“偏偏經過推演,豎一碑也跟天道覆滅之下的生機有關。因此當初我們九個老家夥就約定好了,隻要激活了豎一碑,繼承了本座的道統。無論此人原來是哪門哪派,都要改投我的門下。”
“這件事,可是你們昆侖的昆吾老頭兒,親口答應下來的哦。你不會連祖師爺的話,都不聽了吧。”
啊,這……
楚藏言倒不覺得星河老祖會拿昆吾掌門來欺騙自己,實在沒有必要。他隻是
沒辦法相信,怎麼十萬年前的一個約定,最後卻要自己來頂上。
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還有更為緊急迫切的事情要做。
“老祖宗,晚輩,呃,弟子剛剛遭遇了偷襲,昆侖大劫,元炁大陸亦是大劫。老祖還請給弟子隻條明路,救救昆侖,救救天下!”
楚藏言現在最希望的就是立刻回到昆侖,想辦法阻止劫難的發生。
沒想到天河老祖說,“唉,來不及了。劫難已至。”
“本老祖在這世上還留下了幾道神念,有緣者自會遇到。不過呢,人都是有私心的,我這種老不死的也不例外,所以給自己弟子留下的神念,就格外的厚重了些。”
“剛剛你被掌門令牌傳送進來,惡咒幾乎吞噬了你所有的生機,我用自己的神念分出去了八成,才勉強壓住了你身上的惡咒。”
“我也在你的識海中,看到了最後的一些碎片記憶。原來,這就是老身等人當初推演的必死結局啊。元炁大陸的結界終於還是破開了。”
聽聞此言,楚藏言的內心不斷地墜落。
作為世上少有的幾個頂尖修士,參商仙君楚藏言遠比其他修士要更為清楚,元炁大陸結界落下意味著什麼。
靈脈改道,山河顛覆,百劫橫生,魔修將至。
此刻的他還不知道屍傀和骨兵已經到處開始獵食血肉,爭奪自己的地盤了,塵世間早就變成被血肉浸泡的煉獄。
更有一部分人,則趁此機會,或者
潛入到某些宗門當中去偷盜劫掠,或者趁著大家自顧不暇,幹脆趁火打劫。
甚至有的修士在聽聞和見聞了屍傀的特性之後,幹脆劫掠了一部分落單的修士,以他們的血肉為誘餌,引屍傀去攻打自己想要占領的宗門之地,製造混亂給自己創造機會。
這世間的禮法、規則乃至人性,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被撕裂和摧毀著。
不僅僅是昆侖、正一、魂寰這樣的的超級宗門。
那些小門派,修真世家以及修真坊市裏,更是人人自危,彼此防範。
瞬息之間,道德和底線就像破碎的結界一樣,被撕毀的幹幹淨淨。
倘若沒有強力的後盾和支持,沒有信得過的隊友背靠背,惡意和危險不僅僅來自忽然冒出來的屍傀、骨兵、寄生傀儡等。
也許更危險的是詭詐的人性。
“老祖,我需要立刻回到昆侖,還請您助我一臂之力。”楚藏言開口請求。無論如何,他都要盡快的回到昆侖去,守護更多的弟子。
天河老祖卻說,“這我可沒有辦法,我本來隻是一抹十萬年前留下的神識。剛剛為了幫你壓製身上的惡咒,消耗的七七八八了。”
“我根本沒有力量再做其他的事情,不如趁著最後的世間,把這個世界真正的秘密告訴你吧,你自己決定要怎麼做。”
楚藏言不解,“這個世界真正的秘密?”
“嗯!”天河老祖神念一點都沒有著急的樣子,悠然自得的掌教令
牌上盤膝而坐,“傻孩子,你知道為什麼豎一碑的傳人這麼難選麼,老身等了十萬年啊,好不容易才到最後的時候,等到了你。嘖嘖。”
楚藏言微微搖頭,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多次被豎一碑選中,也許,這都是機緣巧合吧。
“豎一碑選擇了你,首先當然是你的靈識神念要足夠的強韌,而且天生對符道有著極高的感應力。”
“但這不是關鍵,十萬年啊,我琢磨著符合這些條件的人,對符紋感知超高的人,縱然沒有一千,八百人也總是要有的。”
對啊,這也是楚藏言內心覺得隱隱不對的地方。因為他哪怕再自負,也不會認為自己比過往十萬年裏,正一道門所有的天賦型修士都要強吧。
“剛才說的感知、神念、靈識,是跨進這道門的一個門檻。而能讓豎一碑認同的關鍵,則是你的內心底層,要對天道不敬畏,不懼怕,甚至有一種想要取而代之的野心,或者說叛逆!”
啊?!
這個說法讓楚藏言極為震驚倘若不是天河老祖的神念親口說出來,怕是沒有人會想到,這才是豎一碑十萬年選不到繼承人的關鍵吧。
修士呢,無論性格怎麼樣,多麼狂放,但隻要走上了修真的道路,就會開始隱約接觸到了法則的概念。
越是高階的修士,越能感受到天道的不可違逆,以及玄奧。
所以修士彼此之間,也許是狂傲的,囂張的。
但在領悟法則之力,追
求無上道統的時候,再狂傲的修士,也會低下頭,順從天道的路去探索和突破。
這是修士晉升突破的基礎。
沒有人會跟天道對著幹!
不,應該說,大部分人都不會有這種心思。
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世界上總有一小撮奇葩的存在,就仿佛是一個天道的漏點那樣。
比如說,楚藏言的好有謝辭君。
這廝就極為叛逆,無數次跟楚藏言說過天道的規矩是不對的,他覺得應該這般如何,他覺得應該那般如何。
就好比,他明明可以按照正常的辦法突破境界,進入化神階段。可他居然會嚐試自己斬斷神念,壓製靈池,讓修為硬生生的一次次從零開始,不斷疊加。
這種近乎自殘的瘋子行為,居然讓他另辟蹊徑的找到了突破的全新之路。
大概是謝辭君這種奇思妙想的念頭太多了,每個幾個月,他就會各種圈套楚藏言跟自己探討甚至嚐試一番。
讓原本循規蹈矩的楚藏言也逐漸變得“荒誕離奇”了起來。
而這些離經叛道的事情不斷積累,漸漸地,在楚藏言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形相愛,他已經開始直視天道了。
他不再像其他修士那樣,對天道內心恐懼,低頭仰望,隻能祈求天道的垂憐,賜予自己一些靈感,窺視到天道的奧義。
謝辭君是總想跳起來,把天道踩在腳下,並破口大罵。
楚藏言沒有那般狂妄囂張,但他似乎,也站了起來,以對等者的
身份去思考,天道的本源是什麼?為何會這樣……
也許,這才是豎一碑會真正認可它的原因。
想通了這一層,楚藏言忽然又想到了一點,當初豎一碑會把鸞鈞仙君任行易也吸入了這方天地。
多半是鸞鈞仙君內心深處,也對天道極為不恭敬,豎一碑感知到了這點,就直接納入了兩個人進來。
本來想好好選拔一番,但他們在最後的符紋感知裏,大概心態有所變化,開始對天道重新感謝和崇敬了起來。
豎一碑失望之下,直接把兩個候選人都踹了出來。
雖然不知道真相,但楚藏言隱約覺得,自己的推測大概多半是猜中的。
楚藏言聽見天河老祖繼續說,“至於豎一碑為何要這般篩選繼承人,那也是因為它真正的奧秘所決定的。”
“你多次進入豎一碑,覺得它像什麼?”
楚藏言略微思忖,回答到,“萬法歸源。豎一碑在解讀所有法則之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