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院方麵有著清晰的目標,使得身處其中的每一個人都可以對照著清晰的參照係為自己定位。無論是教師、學生還是學院工作人員,所有人都有明確的權利和義務,大家各行其道避免矛盾衝突,在最大程度上提高了工作效率。同時,由於輕鬆自由的環境,每個人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學自己想學的東西。在這種氛圍之下培養出來的人才,不僅在學識上出眾,更重要的是,他們通常成為了有著獨立人格、個性主張、行動力強的人才,這一點與美國的精英目標相一致。

肯尼迪政府學院的精英培養模式另一個吸引人的地方,在於其對“人”的關注。學院培養的畢業生絕大多數最終將會進入社會上層,成為社會的管理者。因而,讓學生們擁有強烈的社會關懷和責任感,也是學院的一大教育任務。

在美國,因為自由主義政治理論長期以來所具有的地位,人的個性發展被視為一項重要的權利。在課堂上,來自不同人種、文化、宗教的老師、學生聚集在一起,以多種多樣的專業設置、課程安排、教學方式來探討政治實踐問題,時常會發生激烈的爭執。這種重視多樣性、強調個性化的課堂,恰恰符合了美國社會“大熔爐”的文化背景。

但是另一方麵,自由並非意味著缺乏限製。值得一提的是,學院從學生、教師,到行政人員、訪問學者,所有人的言談舉止、行為方式,都有嚴格的規範,所有的爭論都不能涉及種族偏見、性別歧視等具有人身攻擊特征的內容。學院在最大程度上尊重每一個人,老師和學生相互尊重,從而實現交流的平等和通暢。這種素養是如何形成的,是一個覆蓋麵很大、時間跨度很長的問題。但總的來說,從學院到社會,整體氛圍的熏陶是一個不可忽視的背景因素。如前文所介紹的,當肯尼迪政府學院的學生與政府官員、社會機構進行交流活動時,都會得到很高的尊重,而不會有人認為這是低層次的“陪孩子遊戲”的活動。這種態度的背後,首先是美國社會“平等”精神的支撐。在美國公共管理領域,所有人都清楚,無論與何種身份、何種年齡的人接觸,都必須表現出平等的尊重,這一點是良好教養的表現,也是得到他人信任的基本前提。學生在活動中得到平等的對待,既對學生專業素質的培養有著積極的作用;同時,我們也應該意識到,這樣的高規格接待必然會給學員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們從中獲益的經曆,也會使他們在日後同樣身居要職時,以同樣的姿態接待後來者。這樣一代一代人地努力,最終會在整個領域中,形成良好的交流模式。

學院內部也同樣擁有完備的製度與嚴格的規範。學院管理者絕大多數都是學院自己的畢業生,因而管理能力和專業素質都有所保障。管理者依據慣例每周會召開一兩次會議,會議性質務實,大多討論解決具體問題,適時調整學院發展方向,合理監督教學活動。

從肯尼迪政府學院以及其他常春藤學校畢業的學生,絕大多數都擁有了很好的職業前途,他們在美國和世界範圍內的政治、經濟、文化等領域叱吒,很多人都成為了相當有影響力的要人。這樣的成績本身,的確可以有力地證明這種培養模式的成功。但是,正如政治哲學、政治管理學發展到如今,依然無法對“怎樣的政治製度是最理想的”這一問題給出一個公認的答案一樣,“什麼樣的公共管理教育是最正確的”也同樣沒有唯一的標準。無論是將自己的精英同學安排進政府職能部門的奧巴馬,還是那個喊出“我們上學,為的是學會管理”的耶魯學生,都麵臨著來自於民眾的關於“特權主義”、“精英主義”的質疑,而這些質疑的內容實際上也的確真實發生在美國的社會之中。

進入20世紀60年代以來,自由主義在美國學界開始遭遇到質疑和挑戰。其原因之一就在於,自由主義可能造成民眾參與政治的熱情減退,其提倡平等、民主的初衷,最終可能反而導致了特權階層的出現以及民眾的分裂。眾所周知,在自由主義所設想的理想社會中,個人利益是優先於國家利益的。能夠滿足每個人的發展願望,將自己的個性能力發揮到最大化程度的社會,被認為是最為成功的社會。這樣的社會並不需要一個龐大的政府管理機構,反而要求政府盡量少地幹涉公民個人。相比之下,自由主義理想社會更需要一個穩定的政治秩序。隻要製度穩定,無論是哪一黨執政,都能夠保證社會的健康運行。事實上,美國的確做到了這一點。我們看到,自建國以來二百餘年,美國的憲法基本保持穩定,也從未發生過涉及到政治製度變革的社會動蕩。與此同時,如富蘭克林一般的典型的美國理想公民,得以在自己擅長的領域發揮自身強大的行動力,實現個人利益的滿足。

但是,自由主義理想的實現同時也帶來了負麵效應。因為自由主義強化個人、弱化政府的思路,在美國,人們很難在政治領域取得個人意義上的“成功”,一般來說,經濟領域甚至文化娛樂領域,更容易產生“明星”。這一點,從奧巴馬當選總統後,他的支持者很少歌頌他個人,而是歌頌其背後的政治進步意義,便可知一二。再加上代議製政治製度運轉較為穩定,美國民眾對於投入政治的熱情並不是非常高漲。尤其是“二戰”結束以後,因為美國國家經濟實力的強大、國際地位的提升,民眾對於政治的關注度客觀上也有所降低。所以,盡管美國自由主義社會依然保持著“由普通大眾定期選舉有任期的公職”這種標誌性的自由主義傳統,但是,由於政治活動的積極參與者隻占社會總人口的少數,所謂的政治自由、民主參與在很大程度上隻能通過少數人的“代議”實現。而代議製本身所蘊含的“一個人代表其他許多人的意見”的操作方式,就與自由主義所歌頌的“個性化個體”之間存在著矛盾。不僅如此,這種形式的政治活動還會使公民分化成“精英”與“大眾”兩類不同身份的群體。參與政治活動的“精英”將不可避免地被要求具備參與和領導的能力,而“大眾”則被要求維持在自由主義最初的標準—最低限度的政治參與上。自由主義的本意是希望造就人人平等的社會,但最終卻造成了公民的分裂。

在這種大環境之下,有誌於投入政界,從事公共管理工作的高素質人才,彙聚在常春藤盟校中,客觀上形成了“少數人”的群體。他們在兩三年的時間裏朝夕相處,共同討論當今國際政治領域中最具典型意義的案例課題。在學習生活中,他們有機會與最高端的人物或機構直接交流,並獲得平等的對待,無論是專業能力,還是個人品行都得到極大的提高。這些對於個人的培養來說,固然是值得稱讚的。但是,這種精英化的教育是否也是加劇美國社會“精英”、“大眾”身份分化的一種助推器,或者說,使得這種社會性的分裂提前到了大學時代?這些也都是需要學者們不斷思索、尋求答案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