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培養公共政策精英的國際經驗比較
作為公共管理領域的領頭羊，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的教學模式和經驗在世界範圍內得到了認可與推崇，隨著國家對公共領域的重視和對專業化技能需求的增長，各個國家逐漸開始探索適合本國國情的公共管理發展模式。毋庸置疑，這種模式探索與肯尼迪政府學院的經驗密不可分，在許多方麵反映了對其經驗的深化、完善抑或反思。新加坡國立大學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The Lee Kuan Yew School of Public Policy）和我國的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是其中較為典型的案例。
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公共管理人才培養模式
經過幾十年的摸索實踐，新加坡已經基本建立了一套有效的精英選拔製度。依據製度，新加坡本地兒童自幼便接受選拔，層層分流直至高等教育階段。同時，對於海外高素質人才的引進，新加坡也予以相當程度的重視。在這樣一個人才儲備體係中，如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的高等公共管理人才培養機構發揮了重要作用。
辦學目標與學製
新加坡國立大學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成立於2005年4月4日，其前身是1992年在新加坡國立大學開設的小規模公共政策課程。在它並不悠久的曆史中，學院非常鮮明地反映了新加坡對於公共管理層麵精英教育的主體構想，培養出了大量新加坡本土精英。而這所學校的師資力量來源，則集中體現了新加坡引進外來人才提高本民族素質的政策理念。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從成立之初，便將辦學思路注入到其院訓之中—“鼓勵領導人，改善生活，改造亞洲”。對於學生的培養目標，也定位為“培訓更優秀的決策者，並為亞洲和世界培養傑出的領導者”。
圍繞辦學目標，新加坡國立大學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提供三項碩士課程：公共政策碩士（MPP）、公共管理碩士（MPA）和項目管理碩士（MPM）。此外還有幾種行政性的非學曆項目。三項碩士學曆項目中，公共政策碩士項目學製為兩年，另外兩種則為一年。
公共政策碩士項目招收25到35歲之間的年輕學生，並不強求政府工作背景。主要希望通過培養學生對政策問題的複雜性的意識，尋求在政策分析的嚴謹性方麵訓練學生。這一課程的設計立足於幫助學生培養技巧，學會定義政策問題，使用現有的最好證據來構想和評估政策選擇，推薦行動方案，以及執行政策方案。這些技巧的培養是通過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和統計學等多種科目的課程教育來實現的。
公共管理碩士項目麵向一些經驗豐富的學生，要求申請者能夠應付多元化工作環境，30歲以上，至少有5年的工作經驗。這一類課程將培養學生有效應付充滿挑戰性的政策環境的能力，並通過跨越傳統職業領域的全方位專業訓練，培養學生在當前日新月異的經濟競爭環境中勝出。課程設計立足於提高學生對複雜和多元化政策問題的管理和解決技巧，強化政策分析和項目評估的技能，並訓練公共行政方麵的領導能力。
項目管理碩士項目麵向的是在決策位置上有成就的高級公務員。年齡更大，一般在35~45歲之間。對於攻讀這一學位的學生，學院主要著眼於培訓學生的高級管理技巧和領導技巧，那些技巧可用於他們所在組織的策略管理。課程包括政策決策中的經濟學思維、政治環境中的政策倡導以及公共管理。課程還包括7個星期的“聯絡項目”。學生有機會到新加坡政府部門中觀察新加坡政府的政策決策過程。學生還將在哈佛大學或哥倫比亞大學（均為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的合作夥伴）參加為期一學期的培訓課程。
生源與師資
這樣的學製安排就注定了學生來源的多元化。每年，學院都麵向國際範圍內進行招生，有來自近30個國家的申請者來此學習。這其中既包括馬來西亞、菲律賓、印度尼西亞等東南亞國家的學生，也包括美國、法國、巴布亞新幾內亞等世界其他地區的學者。新加坡本地學生一般不超過20%，以此確保學生來源的全球性。另一方麵，學生的學科背景也是多種多樣的。他們在本科階段的專業包含了經濟學、醫學、社會學、商業和工程等多種背景。由於國度不同，即使是同一學科背景的學生，在入學時也有可能處於不同的學習階段，具有不同的知識結構。
多元化的學生帶來的是多樣化的知識和經驗。在課堂上，學生會被要求跟同學分享他們的個人經驗。由此，學生們可以進行不同國家之間的政策對比，並學會從不同視角分析問題。不僅如此，所有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的畢業生均成為一個國際性校友網絡的一部分。這樣的聯係和交際將在促進本地區的進一步發展和合作中發揮顯著的作用。
在師資力量方麵，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的教師隊伍主要由三類人組成。第一類為全職教師，他們主要從事亞洲公共政策的研究、傳授和谘詢，為這一領域的研究提供一個專業而獨特的視角。第二類是教授，他們講授的課程側重於建立起研究和實際應用之間的橋梁。第三類則是學院邀請的知名學者，以及在其所屬領域有突出領導才能的從業人員。這些人定期訪問講學，並舉辦研討會或開設一個學期的完整課程。
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充分貫徹了新加坡引進外來人才提高本國教育水平的政策理念，網羅了一批在國際上有一定知名度的學者來此任教。他們中的許多人畢業於世界著名的公共政策教育機構，如美國哈佛大學、普林斯頓大學、卡內基–梅隆大學、印第安納大學、北卡羅來納大學，以及英國、澳大利亞、中國和東南亞地區的一些知名學府。如美國的肯尼迪政府學院一樣，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也非常願意邀請來自各行各業的具備豐富實際經驗的傑出領導人傳授課程。其中包括現任新加坡交易所主席比萊，他曾經領導新航從一個隻有12架飛機的小企業發展成國際著名機構；前新加坡公共服務部門領導林祥源，曾經為公共服務部門注入了許多創意思維，現在擔任新加坡財政部常任秘書。
從直觀上看，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招收的學生，來源不如美國的肯尼迪政府學院廣，入學門檻也相對偏低；網羅到的師資力量，從國際影響力、主流認可度上，也與肯尼迪政府學院存在一定的差距。但是，如果拋開一些光環意識，隻關注學院的教學活動，我們則會發現，李光耀學院這樣的選擇也與自己明確的定位以及辦學的思路相吻合。
如前文所說，從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的辦學目標上就可以看出，這是一所擁有一定的國際視野和地區性雄心的學府。因而，李光耀學院清楚地把握到了當前國際上頂級公共政策教育機構所奉行的理念。強調生源的國際化，聘請擁有實際管理經驗的從業人員，注重實踐，注重交流。這一條思路幾乎與肯尼迪學院如出一轍。而另一方麵，受限於客觀條件，李光耀學院不可能得到與肯尼迪學院同一水平的學生與教師資源，因而就需要他們根據自身的特點，招收和聘請切合新加坡發展需求的學生與教師。以師資力量為例，李光耀學院的教師可能並不像肯尼迪學院的羅伯特·斯塔文斯教授一樣，關注全球氣候變化中的環境經濟學問題，也無法擁有足夠的影響力，使得關乎氣候變化的國際會議也要聽取他們的意見。但是，他們同樣可以在一些具體問題上，展現出他們的獨到之處。比如，任學院院長的馬凱碩教授—也是筆者很好的朋友，在出任院長之前，曾在新加坡外交部任職33年。在這段時間中，他曾在柬埔寨、馬來西亞等地任大使，兩次任新加坡駐聯合國大使，並在此期間擔任安理會主席。筆者在過去幾年曾兩次應邀去新加坡參加李光耀學院的國際論壇，我發現李光耀學院和肯尼迪學院一樣，都有大量具有豐富實踐經驗的實踐派人物。馬凱碩這樣的任職經曆，令他在學術上一直關注“亞洲和世界的關係”以及與之相關的命題。他曾撰寫《亞洲人會思考嗎？》、《走出純真年代：重建美國與世界的信任》、《新亞洲半球：勢不可當的全球權力東移》等著作。其中很多內容，都是站在一個思想者的高度，思考東西方之間在文化、曆史上的差別，以及如何避免這些差別轉化為衝突，這和他多年的政府和國際實踐經驗密不可分。
人才培養方案探究
與肯尼迪政府學院類似，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所采取的主要教育方法，也是具有高度互動性的案例教學法。教授會利用案例重新創造並戲劇化公務員所麵臨的真實問題。這些案例是實際情景的第一手描述，包括相互關聯的因素所造成的問題。案例討論的方法使得學生能夠理解出現在決策環境中的問題的複雜性。學生也和來自不同領域的專家一起參加講座、討論會和研討會。這些課外的機會創造了一個允許自由交換思想的環境，也提供了一個讓學生進一步洞察現實生活中的組織結構和當前世界形勢的現實環境。與肯尼迪政府學院不同的是，這裏的案例與議題更多集中於亞洲地區，視野可能會略小，但討論更有針對性。
不同的碩士項目在課程設置上的側重點也有所不同。總的來說，課程可以分為領導能力、經濟分析、政治科學，及三者相互交叉的集中類型。學生通過學習，將會從宏觀層麵上掌握政治、經濟學知識，最終獲得綜合領導能力的提升。
以公共管理碩士項目為例，它的學生被要求選修6個核心模塊，分別為公共機構的經濟應用、公共管理理論與實踐、公共部門管理、公共財政和預算、政策分析和方案評價、領導藝術，其中，領導藝術模塊分為上、下兩個部分完成。課程情況如下：
公共機構的經濟應用：描述經濟學的基本概念是如何適用於不同級別的公共管理活動的。該模塊從基本概念的介紹開始，然後說明通過案例研究得出的這些概念，在實際公共管理中也是具有廣泛適用性和實用性的。課程選用的議題包括：市場和帕累托效率、市場和產權、市場失靈、自然壟斷、戰略成果、經濟周期和穩定，以及長期經濟過程和結構變化。
公共管理理論與實踐：介紹了有關公共管理的理論和實踐的關鍵概念。該模塊主要是圍繞5個主題：基礎（公共管理中的關鍵概念和背景）、核心功能（公共機構的不同類型）、關鍵過程、價值觀和挑戰。該模塊同時采用比較研究法與亞洲案例研究法，將理論與現實世界的公共管理實踐聯係起來。該模塊學習完成後，學生們將熟悉在公共管理中的關鍵問題，並能更好地與他們學位項目中的其他課程聯係起來。
公共部門管理：此模塊主要涵蓋理解和管理公共機構的主要方法，包括政府和非營利組織。它介紹了具體的概念和工具，如人力與金融資源管理。學生還將學習如何應用和批判一係列機製，以改善公共部門的運轉，包括那些從所謂的新公共管理學院產生的機製。
公共財政和預算：本模塊的目的是了解政府財政活動和政府預算的基本原則和邏輯。該模塊有助於公共管理碩士項目的學生熟悉資源分配和公共部門決策評價的分析方法。涵蓋的主要議題包括公共部門、融資金融部門費用支出的理由、稅收政策、支出政策、財政分權、私有化、預算係統和技術，以及資本預算。
政策分析和方案評價：政府官員經常麵臨著關於是否啟動、繼續、修改或終止政策或方案的決定，這種政策分析和項目評估的技能對他們做出明智選擇是必不可少的。本模塊介紹了在公共部門的政策分析和方案評價的專業實踐中的關鍵概念和工具。模塊的主要議題包括：政策分析過程、市場失靈、政府失靈、信息結構、數據收集方法、決策基礎、成本效益分析和項目評估。
領導藝術：這個模塊以指令性和實用的方法，探討在麵對適應性挑戰的政治和組織係統內出現衝突力量時，公共部門行使的領導力。完成課程後，學生將能夠區分權威和領導，評估典型機製，探索幹預的戰略和戰術。本課程也將為學生提供關於有效溝通的概念理解和分析框架，並發展他們的溝通能力。
美國與新加坡公共管理精英教育的比較
無論是肯尼迪政府學院還是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都在各自國家的公共管理精英培訓領域占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多元化的課堂、案例教學的模式、學位製度，以及承擔在職官員培訓任務……單從這些形式上看，兩座學府之間都存在著很多相似之處，而差別似乎隻在於規模的大小不同。不過，如果深入思考，我們便會發現，規模大小的差別，其背後是兩個國家對於公共事務管理教育截然不同的思維方式，以及各自不同的文化背景所傳達出來的不同需求。正是這一層麵上的差別，構成兩種培訓機製之間本質性的不同。規模，隻是一種表象上的反映。
直觀地說來，美國肯尼迪模式培養出來的公共管理者可以被稱為公共事務決策人員，而新加坡李光耀模式培養出的，則更多類似於專業化行政人員；肯尼迪模式培養出的是從事各行各業的領導決策者，而李光耀模式則培養出了許多服務於政府機構的專業公務人員。一個類似於領袖培訓，另一個則更像是公務員培訓。如本章開頭所說的，選拔具有哪些素質的人作為國家的領導者，對他們進行怎樣的培訓，是與一個國家在一段時期內的總體價值觀相互關聯的。所以，美國與新加坡在公共事務管理培訓上出現這樣的差別，實際上也是反映了兩國不同的價值觀取向。
美國無疑是當今世界參與國際事務最多、最積極的一個國家。對於這種態度，美國政府和民眾認為這是出於一個大國應有的責任感；而其他國家，則可能會從這種態度中感受到一種強者所專有的霸道或優越感。然而無論怎樣，客觀的現實是，當今國際社會中發生的許多重大事務，都有美國倡導的全球思維的介入；一些自然災害救援、扶貧醫療等公益慈善活動，也恰恰是因為美國政府或民間組織的參與，才使得問題有了更容易的解決辦法。所以，美國對於公共管理精英所需素質能力的界定，也是基於這樣一個大的管轄範圍而做出的。在肯尼迪政府學院多元化的課堂中，學生們不僅討論美國及其他西方世界中存在的問題，同時，也對非洲、拉美、中東的事務進行分析。他們對於“如何解決拉美地區貧富差距所帶來的社會問題”的關注程度，可能絲毫不亞於他們對“美國兩黨在社會福利問題上態度的差別”這一問題的關注程度。在完成社會實踐單元的學習任務或是利用假期參加社會服務時，許多學生都會選擇前往遠離美國本土的地方，比如海地地震災區、非洲傳染病多發地，去實地考察自己所關心的問題，從事自己感興趣的調研活動，看一看自己在課堂上學到的東西與當地的實際現狀是否一致。這種活動一部分是學院組織的，也有許多是學生自發聯係的。從中我們可以看到，擔任國際事務的積極參與者，有能力成為爭端的調停者，這種理想在美國公共事務管理教育體係中是普遍的、符合美國國家價值取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