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西沉,秦山的夜總是無聲無息,伴著絲絲涼意而來。暮然回首,那山岩繁景不知何時皆入了沉沉暮靄,山間僅有的一點鳥啼蟲鳴亦歸於了平寂。時涯頂著灰蒙蒙的霧氣,在山腰之上尋了一處空落廟宇,眾人駐了車馬,易雲掀開前頭車帷,扶阡兒立於廟前紅櫸之下。
白衣白裙,白紗遮麵,風搖衣袂飄飄,柔荑蝤蠐瑩瑩,顧盼間雖無法窺得真容,但那通體的風度竟更勝過天外仙子無數。趁得可人兒易雲反倒成了山澗鄰家浣衣女,膚糙皮厚,尖嘴短額。
信多猴多哪裏見過這番美景,不禁瞠目結舌,麵麵相覷。這車輿難不成會變戲法不成?轉眼間幻出這般女子出來,亮晃晃地於夜間紮人的眼。那猴多更是將信將疑挪到阡兒所坐車輿之前,撩開帷簾去尋那昌麻河畔獠牙醜婦。車中哪裏還有什麼人,隻有藥香氤氳撲鼻而來。
易雲見猴多行為舉止古怪異常,少不得訓斥了幾句。阡兒掀開笠下白紗,於月光中輕瞄二人。一高一矮,一白一黑,一靜一動,還真若車中易雲取笑的那樣人如其名。那信多忽見天仙始露了真顏,真是皓齒峨眉,麵若初桃,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比那歌中所唱還要美上幾分,他大氣也不敢出,半日未挪動雙腿。
進得廟來,迎頭壇上端坐一泥像,也不知是哪裏的惡麵菩薩,生得青麵鼓腮,招耳獠牙,驚得猴多就跳了老高:
“那甘德醜婦怎自坐在了殿堂之上?還兀自裝模作樣,難怪車前車後百尋不到。”
穀山指著猴多,忍俊不止:“休要嘲笑不敬菩薩,你們兄弟二人若站於左右,那活脫就是哼哈二將。”
那猴多聞言索性拉著信多站在了泥像左右,手拿樹枝比比劃劃,擠眉弄眼,口中發聲,甚是滑稽。就連懷抱草垛子進來的時涯亦笑得合不攏嘴。這十幾日的謹言慎行,風雨奔波之後,忽地來了這兩個怪物,亦是讓時涯鬆了口氣。
這當口,子襄正舉著火把,隨著阡兒在後殿看壁上眾生羅漢浮像。阡兒才走了幾步就凝神不前,她用手撫著一羅漢,雙目似喜含嗔。子襄見那羅漢生得麵若冠玉,紅唇齒白,像極了子陌師弟。他沉吟片刻,在阡兒的身後冷冷道:
“但凡世間眾人皆能在這眾生相中找到與己相匹的一尊,不足為奇。阡兒妹妹想必隻看見了子陌師弟,你看師弟後邊那人又是誰?”
阡兒看看子襄所指的那尊佛像,又轉頭看看子襄,不禁啞然失笑,那黑膚冷臉可不就是他麼?他手拿半開未開之畫卷,雙眉緊蹙,思緒千裏。
“溪桐圖?!”阡兒與子襄簡直異口同聲。
阡兒羞紅了臉龐,轉身之間被子襄一把扯住了衣袖,她隻聽子襄悠悠地道:
“阡兒妹妹,你總該相信這姻緣際會了吧?總以為似曾相識,機緣巧合,其實世間萬事早已天定。”
阡兒哪裏還能說什麼?雙環之配乃父母訂下,即使自己百般推脫遮掩又有何用?如今此雙環皆在舅父之手,南宮怕已是眾人皆知了。“姻緣際會”?與子襄少爺麼?阡兒心底一百個不願,她喘了口氣,輕啟櫻唇,欲要再說些什麼,未及開口就被子襄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