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的書不多,存的書當不算少。說存書多,也是相對的;相對一般不留心存書的人而言,相對我自己過去與現在存的書而言。小的時候,沒有書讀,哪怕是一本沒頭沒腦的大部頭,也會如饑似渴地啃起來;於是就像被饑餓熬煎怕了的人,對食物總有一種唯恐儲存不足的意識,隻要是書,便舍不得遺棄,所以這些年林林總總保存下來了不少的書。大致分類:文學類,含古今中外一些人的著作,以名著、詩詞、散文為主;藝術類,書法繪畫各種碑帖和範本;經濟類,各類經濟論著和教科書;政治社會法律類,包括偉人們的著作、倫理科學、社會發展學之類;遊曆類,每到一處人文勝地,我總喜歡搜集當地出版的介紹風土人情人文景觀的,在一般書市上買不到的,有的連書號也沒有充其量也隻能算作資料的書籍;友人饋贈類,是這些年與文壇上的友人們相交,由他們贈閱的著作;期刊類;還有收入有自己作品的書以及孩子們的書。總計多少本,沒有數過,它們裝了我先後修好的不同規格的六七個櫃子中。還有一些散落在外的,有的已沒法收回來。在有的人認為,借一本書拿一本書不還,不算回事,於是無意識中借了拿了也便忘了歸還,殊不知有的書已經不會再版,有的是成套的書,一本丟失,一套就不全了,即使買得來,也得錢呀,一本書值不幾何錢,可好書多了,買起來也是傷財力的。更何況,因為天天窮忙,哪有時間經常去逛書市?所以,那些印象深刻記得名字的書,放出去收不回來,想起來便一陣懊喪。
我說我讀的書不多,又是相對我存的書說的。有的書看到好就買,可買回去了又沒時間去看,常自己安慰自己說,老了就有時間了,有時間了再看吧,殊不知有精力時沒時間,而有時間又會沒精力,就像有首遊桂林的歌詞所唱,我想去桂林呀我想去桂林,可惜有錢沒時間,有時間了又沒錢。月有陰晴圓缺,天下事總有缺憾,那也沒辦法。但有一點,我看到這些書時,總有一種安慰感:它們存在我這裏,我想看時就可以翻一翻,書多一些總比少好,所以搬了幾次家,一次搬家一次篩選,許多看似沒有保存價值的書,還是舍不得扔掉多少。幫忙搬家的人風趣地說,這東家除了一摞一摞的書,還是一摞一摞的書,似乎是笑我。是的,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那隻是一種安慰,可嗅一嗅那書香,便可以使人覺得就是一種享受。各人有各人的愛好和追求,那也沒辦法。還有一個沒辦法的事,那就是書也會壞,書壞的途徑有兩條,一是蟲蝕,二是受潮。蟲蝕隻有以毒攻毒,用有毒的如樟腦丸來預防。而受潮,最簡單的方法便是讓書不時地曬曬太陽,放放風。
讓書們放風曬太陽,我每年大約隻能做一次。曬一次書不容易,不是說怕出力氣,也不是說書放在外邊擔心有人借拿(當然這種擔心不是沒有),主要是因為曬書得在露天的場地上,如果是周圍讀書的人氣不足,會惹人家說閑話,“裝個讀書人”啦,“也沒見他讀書讀個什麼名堂”啦,“唏,秀才之家啦”,等等。閑話雖然沒有啥,可總讓人不舒服。還有就是費時。書被搬曬一次,盡管你如何細心,可總有弄錯類的情況出現。這類書混合那類本,得有時間去分揀,否則以後找書就麻煩。曬罷了乘日光尚未收斂便要及時入櫃,有的書曬後張乍起來,還要捆好鎮壓。有的書落了灰塵受了斑緇,還要用擦皮整理整理,能忙得你一天沒有空閑,晚上還要挑燈夜戰,讓它們一碼一碼地複原。那些發了黃、掉了皮的,又是過去脆紙刻排的書,弄不好就要掉頁,掉一頁就少一頁,得小心不能損了它們,於是這一天一家人都要賠盡小心來侍奉這些書們。曬書多在夏天,一日的日光才充足夠用。確定了哪一天裏去做,還得先看一下天氣預報,夏天行風走雨,即使預報沒雨,保不定局部區域會無緣無故忽然飄來一陣,弄得曬書人措手不及,前呼後喊央人幫忙,不管三七二十一弄到屋裏,整理可費勁了。
盡管如此,每年的曬書,對我來說,都覺得是一種享受,是一種樂趣。曬書是一次盤點:一摞一摞一本一本摸去,便能重溫一下自己的寶貝,對模糊淡忘的書,唏,它在這裏呢,保不定哪一會兒要用它們時,便不會翻箱倒櫃地去翻找。有的看過的書再摸出來,看看那書封和書名以及自己的眉批,它的內容便聯翩地浮現到腦海裏來,過電影一般刷刷刷顯影一次,實際是一番溫習,溫故而知新呀。看到需要看而當時來不及看的書,又是一次提醒,“這本書自己還沒看呢”,如果隨後有時間,便可以安排時間來看它。曬書也是一次閱兵:那些書便是自己的“兵”,它們排成縱隊,或者是方陣,氣勢也似乎磅礴,曬書人便有一種自己儼然是將軍的感受。書們是知識的兵,掌握的知識越多,就像一個將軍擁有龐大且雄壯的軍隊,指揮作戰也就越有力越有利。曬書還是一種休閑:休閑的方式有多種,可曬書是其中較為獨特的一種。當書們都安詳地在太陽光下沐浴,曬書人也就像牧羊人那樣,也伴著他的羊們享受著日光浴。如果拉上一把躺靠椅,跟前再有隨身聽放出一些輕音樂,手裏有意無意地翻著想要翻的書,那悠然的雅情,也並不比垂釣遜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