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審計報》連續刊載了令狐安先生十幾首近體格律詩,我看後特地剪下來,放在案邊,閑暇時拿起來讀一讀。近日又接到令狐安先生的信,寄來了他在內蒙寫的詩十首。
這是我這些年讀到的今人所作的近體詩中極佳的上品。隨著文化的多元化和人們藝術欣賞的多樣化,尤其是新詩的萎靡不振,近體詩在詩的領域裏的活力日見增強。格律詩的輝煌雖然已經成為曆史,但作為中華民族優秀文化傳統裏的一件瑰寶,其魅力將是長久存在的。可是由於曆史上相當一段時間我們對曆史文化傳統持排斥態度,所以今人純熟近體詩的並不多。今人作近體詩,大抵有三種狀況:一是既不懂詩律又沒有文采,湊足四言八句,即曰為詩;二是所作之詩雖然基本合律,但內容空洞,口號連篇,文字生澀,缺乏詩風詩骨;三是匠人匠氣,食古不化,穿舊鞋走舊路,缺少新鮮的美學觀念,因而沒有活泛的時代氣息,詩情貧竭。令狐安先生的詩,當屬於極少數人才能屬於的另類,即詩骨詩風詩情詩律俱佳的一類。
先說詩骨。詩骨是詩的脊梁,是作者貫穿於全詩的正義感、時代感以及自我的精神理念。作者讚成什麼反對什麼,頌揚什麼鞭撻什麼,通過詩的語言,或用典用掌,或借喻托興,需要鮮明地表現和渲染出來。令狐安先生在《懷狼牙山五壯士》中,對燕趙健兒為民族解放輕生死,笑擲頭顱戰凶頑的英雄氣概,表達了崇高的敬意。有這樣的誌士仁人,什麼樣的侵略者能夠戰勝中華民族呢?詩言誌,這首詩言的就是中華民族的凜然大誌。雖然詠狼牙山五壯士是個舊體裁,可是由於作者在突出主題方麵,尤其是在詩的情感營造方麵十分成功,那鳥道式的山,壁殘的邊關,朔風秋水,衰草狼煙,給人們展示出一幅悲烈的曆史畫卷。在《吊荊軻》中,他用烈雲與猛氣,對壯士慷慨赴義視死如歸的俠肝義膽,用秋風與悲歌,對“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英雄情調,表達了委婉的讚歎。詩骨,也是詩的主題。表現詩骨固然少不了具體語言,但重要還是要從詩的整體思想性來把握。沒有思想性,怎麼會有好詩呢?
詩風,當然是指詩的風格。在我看來,詩風還有兩層意義。一是指詩人作詩的作風。詩貴通靈,詩也貴踏實。氣韻通靈而語言踏實,詩便不脆弱。今人作詩,多因文革時遺留的殘因,概念空泛,口號堆砌,讓人看了有言不由衷、應景製文、思想匱乏、不妥帖不熨舒的感覺。二是指詩的個性特點。譬如前人曾用豪放與婉約來劃分詩人的類型。缺乏個性特征的詩沒有魅力,容易落俗於一般化。令狐安先生的詩,當屬於豪放型。他善於營造一種大氣洋洋的詩的氛圍,用這種環境來烘托主題,表現思想。譬如“金日墜地”“皓月臨空”對應“朔月”與“衰草”,即暗示了事情發生的時間所在,表達了時間的連動性,又反襯了昔時與今日狼牙山的環境以及麵對此景的此時情懷。可謂一語數得。在《登北鬥峰》中,“北鬥峰頭望幽燕,龍蛇蒼莽峙千秋”,前半句為橫麵,即空間,站在北鬥峰,放目幽燕盡收眼底;後半句為縱線,即時間,北鬥峰千秋萬代雄踞於此,閱盡人間滄桑。用這些語言營造“氣場”,詩便顯得大氣。氣勢便如萬馬奔騰,如瀑布橫流,鋪展出大畫卷來。
詩情,是詩中飽含著的濃鬱的感人情懷,是連接作者與讀者的橋梁和紐帶,是實現溝通與交流,引起讀者共鳴的人性的袒露。詩情的投入,最忌直白,否則會詩質平庸,給人矯揉造作無病呻吟甚至酸溜溜的感覺,人們便不喜歡。感情色彩的表述,高明處在於不露表述的痕跡。令狐安先生在《西湖春》中有句“岸柳新生嶽王宮,桃花滿塢草木榮”,並不直接表述對嶽家忠勇的讚賞之情,而是用千百年後,嶽王宮裏總有新栽的楊柳、桃及百花總開得旺盛,而草木也極盡豐沛,說明後人對嶽家的崇敬和吊唁,用這種手法來表達感情色彩,不但自然客觀而且含蓄雋永,同時對詩骨的烘襯也很硬朗生動。如《登妙高台》中有“岩頭水絲長,台上風意涼”,之類的句子,狀物狀情狀景,最為自然流暢,脈脈含情,於是最為扣人心弦打動情思,委婉而不露絲毫雕琢的跡象。
最後是詩律。詩律當然是寫詩的規律。寫詩雖然不能墨守一成不變的模式,但還是有大家約定俗成的法度的,它屬於形式美的範疇。詩在中國經曆了漫長的發展過程,如中國的書法,由金石而秦篆而漢隸而魏碑而楷行草,直到唐代,近體詩的格式才漸臻固定。詩的這種形式的形成,不是哪一個人那一個年代完成的,是多少人不斷探索總結的結果,因此一定有它的合理性。合乎詩律,會產生人們默契的藝術美。雖然今人寫詩有多種藝術形式可供選用,但要寫近體詩,建議還是要遵守詩的基本規範為好。令狐安先生的詩,法度嚴謹,聲律中和,可見他對近體詩的研究頗深,使用也非常嫻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