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冬平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肖五婆所在的屋村,按照別人的指引找到了她的家門口。他看見房門開著,屋裏有人,稍為感到慶幸:
“肖五婆!肖五婆在家嗎?”
聽到田冬平的叫喊,屋裏出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田冬平一看便知道這個不是肖五婆,氣喘籲籲地說:
“大姐,肖五婆在家裏嗎?”
“你找她有什麼事?她不在家!我是她的兒媳婦,有什麼事你可不可以跟我說?”婦人說。
“我的天哪!真的要我命了,她果然不在家裏!我要請她去救命,跟你說有什麼用?”
婦人的說話就象一聲猛雷在田冬平的頭頂炸響,炸得他暈頭轉向,哪裏還顧得了禮貌?該當有難了!怎麼會如此時乖命蹇,什麼扼運都碰到一起來?
“如果事情那麼緊急你就趕快去找其他人吧!她一早出去,整整一天沒有回來,走的時候也沒同家裏人打聲招呼,不知道她到哪裏去了?”
婦人說完後就轉身進屋去了。
田冬平呆若木雞在那裏傻呆地站了好一會兒,心急如焚、不知所措。除了肖五婆還能去找誰?不成!自己這樣象個無頭蒼蠅一樣亂跑亂闖怎麼能成?家裏已經大火上了房頂,老父親現在不知怎麼樣了?沒有一個大男人在家,母親還在呼天搶地呢,必須趕緊回去!
馮氏把田冬平打發出去找人救命以後,爬在老頭子的身上,一邊搖晃一邊呼叫。幾個孫子孫女都圍在床邊大聲疾呼的嚎啕痛哭。一會兒,阮聖瑛、阿水姨和季淑芳抱著嬰兒都過來加入了嚎啕痛哭的行列。家裏就象突然遭到天塌地陷的滅頂之災,哭爹叫娘的吵聲大振,亂成一團。左右隔離的叔、伯、妯娌們聽到他家裏象是惡狼進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紛紛過來探望。看見仁雄大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他的老伴爬伏在老頭的身上呼天搶地、死去活來,人人大驚失色。
“究竟是怎麼回事?剛剛才看見他沒事人一樣帶著幾個孫子乞討回來,我跟他打招呼時他還麵帶尷尬的笑容呢,怎麼一下子就這樣了?”
堂叔田水文分開眾人走到床前,伸手摸探仁雄大哥的額頭,又探一探他的氣息,感到他的額頭上還有一點溫熱,鼻孔門口還有一絲氣息,趕緊在他的人中穴上和胸前用力按壓,搖晃呼喊。經過一翻折騰,田仁雄終於深深地呼出積在胸腔裏的一口悶氣,微微地張開了眼睛。田水文看見他張開了眼睛才鬆了一口氣:
“大哥!你嚇死我了!你覺得怎麼樣了?”
“兄弟,多謝你來看我!我的家門不幸,生了一個永遠不能爭氣的畜生,這個家庭遲早有一天要敗在他的手裏。”
田仁雄有氣出無氣進,聲音有如蟻鳴,隻有離他最近的田水文和馮氏可以聽見。
田水文聽到他的說話,心裏猛烈一震,知道東窗事發了。在水溝邊與田冬平開玩笑時,是自己失言提出要他送個兒子去繼承振華的財產,完全沒有想到田冬平真的有了這樣的想法。當時他就已經意識到,如果田冬平真的瞞天過海把這件事情辦了,仁雄大哥一定會被氣死,說過那些話以後,他非常害怕激起仁雄大哥的憤怒,引火燒身,再也不敢去過問這件事情。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知道是自己弄假成真了。仁雄大哥的訴說使他感到羞愧難言:
“大哥你想開一點,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會過去,何苦要把自己氣成這個樣子?千萬不可因為一件事情傷害了自己的身體啊!你的兒子再不爭氣也娶了媳婦替你生下了那麼多孫子。俗話說,崽大崽世界,他那麼大一個人自然會有他自己考慮問題的方法。他考慮的事情如果不合你的意思,你也不應該生那麼大的氣傷了自己的身體。吃一塹長一智,以後他自然就會有長進的了。”
“兄弟!看來我是不久人世的了,現在已經沒有氣力去管他的事情,上天入地由他去吧!隻可惜我死了以後,剩下一個老太婆,以後的日子不知要怎麼過下去?要那個畜生孝順他媽媽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希望你能看在多年的兄弟情份上,以後替我多關照一點,不要讓這老太婆過得太淒涼了。”
田仁雄的眼眶中飽含濁淚,目中早已失去以前的神韻,暗淡無光,如同蟻鳴一般的聲音,停停頓頓,好象有很多話想說都說不出來。
“大哥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大嫂子在我們那麼多人的眼皮底下過日子,屋子裏的人們不會眼丁丁看著她受苦而無動於衷。你好好地休息一下,睡上一覺醒來就沒事的了。”
聽到仁雄大哥這樣催人淚下的哀切懇求,田水文早已抑製不住自己悲傷的情感,安慰了幾句趕緊退了出來。
田水文退出去以後,田仁雄那呆板的視線一直盯著淚流滿麵地站在床前的阮聖瑛。他想叫阮聖瑛過來聽他說話,然而,叫不出聲了。一直關顧著他麵部表情的馮氏知道他的意思,趕緊拉一拉站在一邊隻顧抽泣流淚的弟妹:
“弟妹!你大哥好象有話要同你說,你蹲下來聽一聽吧!”
阮聖瑛聽到大哥有話要跟自己說,更是心如刀絞,晶瑩的淚水就象斷了線的珍珠,嘩啦啦地沿著臉龐流落。她趕緊在大嫂子身邊蹲下,把嘴巴湊近大哥的耳邊,泣不成聲地說:
“大哥!你要保重!你的孫子還沒有成年,要靠你教養啊!”
“弟妹!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你屈尊下嫁了我五弟,替我們家的這支根苗延續了香火,又替我那不爭氣的畜生娶了妻室傳下後人,我要永遠感謝你!我那苦命的五弟無緣陪你白頭到老,你受到的苦衷大哥永遠都不會忘記,本想好好地多照顧你幾年,現在看來老天不肯多給我一點時間,已經沒有可能照顧你了。這個家庭太困苦了,要你帶著兩個初生小生命陪我一大家人受罪,我的心裏十分過意不去。你是有本事、有能力讓自己和孫子過得好一點的人,沒有必要陪著這一大家子活受罪了,我死了以後,你就帶著你的媳婦孫子和她們分開過吧!我會叫她們把田冬平賣兒子的錢糧分一半給你,熬過這個荒月,一切都會好起來。老婆子你聽到沒有?我的後事一切從簡,不要把錢糧浪費掉了,把那些錢糧分一半給弟妹,家裏的用具兩家分開使用。她跟著我們家受到的苦已經夠多了,現在,她的兒媳婦剛剛生下小孩,千萬不可虧待了她們嗬!”
“我都聽清楚了,我不會虧待弟妹的,你就放心吧!”
馮氏知道老頭子是在交代後事了,在這生離死別之際哪裏經受得了?她哭得更是死去活來,咽喉哽咽,好不容易把安慰他的說話說完,又嗚嗚咽咽的嚎啕大哭起來。
田冬平沒有請到急救的人一個人回來了。回到家裏,已經是斷黑時分,他父親的遺體早已在叔伯們的幫助下移到祠堂裏去了。他氣喘籲籲地跑到屋門口,聽見燈火通明的祠堂裏哭聲大震、驚天動地,知道自己的老頭子已經咽氣進了祠堂。他悲痛欲絕、呼天叫地,跌跌撞撞地衝進祠堂:
“老父親啊!怎麼那麼大懲罰,到死你都要把不孝的罪名加到我的頭上來?賣兒賣女的事情非止我一家,千千萬萬、不勝枚舉,你何必要那麼較真?我也是看見你為家裏的困難操心而心裏難過,為了減輕你們的精神負擔嗬!我是你的兒子,如果你恨我自把自為沒有同你商量,你就打我、罵我、怎麼處置都成,怎麼就因這樣的事情撒手西去了。老父親嗬!我現在跳進黃河洗不清了,你要我怎麼做人,怎麼麵對以後的人生?”
祠堂裏神壇上的祖宗牌位用一張大紅紙遮蓋住,祖宗牌位下麵的左邊,老父親直挺挺地躺在臨時鋪設的床板上,臉上覆蓋著一張草紙。這張草紙就象閻羅殿緊閉著的大門,把老父親的音容笑貌關在裏麵,再也看不見他震怒的麵容了。地下黑壓壓地跪著嚎啕大哭,呼天搶地的全家老少。田冬平悲痛欲絕地從外麵衝了進來,人人都隻顧悲傷嚎哭,誰也沒有理會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悲傷哭訴。
一會兒水文堂叔拿著一把幹稻草進來,麵帶悲傷把稻草分給席地而跪的眾親人:
“這地下太潮濕了,你們用稻草墊上吧!冬平,你是孝子,這個時候不應該穿著鞋子,趕快把鞋襪脫下來吧!”
馮氏悲痛欲絕地爬到田水文麵前泣不成聲地說:
“水文兄弟,我家的頂梁柱倒下去了,家裏已經沒了主心骨,你大哥的後事就要辛苦你主持操辦的了。我先在這裏謝過你,要怎麼辦你就自己拿主意吧!”
“大嫂不要說感謝不感謝的說話,辦理大哥的後事,我是理所當然義不容辭的。一切事情有我料理,你就放心好了!我的大哥已經年近九旬,他的去世算是喜喪了,人死不能複生,你也不要過分悲傷,保重身體要緊啊!那些親戚們要到明天早晨才能通知到,今晚隻能讓田冬平夫妻帶著他們的小孩在這裏守喪。我已安排我家裏替你們做了晚飯,等一下在這裏吃過晚飯以後,你和聖瑛弟妹就帶著淑芳侄媳婦回家裏去睡覺吧!有田冬平夫妻兩人帶著他的小孩在這裏就成了。”
第二天天一亮,在祠堂裏守著父親遺體一夜沒有合過眼皮的田冬平又嗚嗚咽咽地痛哭起來。等一會兒姐姐、姐夫、姑父、姑媽所有親戚就要過來吊喪,他們不可避免要問起父親的死因,自己應該如何回答她們?她們知道了真實情況以後,不把我當場打死才怪!一想起這些情況,他在萬分悲痛中又加上了擔心和害怕,他的嚎啕大哭更是驚天動地,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