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家的早餐還沒有做出來,一撥一撥前來吊孝的親戚就陸續到來了。首先是姐姐、姐夫帶著幾個外甥和外甥女嚎啕大哭著從大門口進來。姐姐的腳步剛剛跨進大門的門檻,便爬到地下呼天搶地、死去活來無法行走,姐夫和他的子女拚命也不能把她拖起來,她從大門口手腳著地爬到了父親的遺體旁邊。姐夫和外甥們個個淚如雨下、哭聲震天,還要照顧聲嘶力竭、無法動彈的姐姐。突然,爬伏在父親遺體前的姐姐倒在地上昏死過去了,滿祠堂的親人個個大驚失色。驚恐萬狀的阮聖瑛、阿水姨、季淑芳不約而同地衝了過去把夏媚扶了起來。幸虧水文阿叔辦事老到,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趕緊走過來親自動手緊急施救,好不容易才把夏媚搶救醒來。
這裏夏媚剛剛被手忙腳亂的救醒過來,大門口又有驚濤駭浪般的嚎啕痛哭聲。小姑姑田蔥英偕同姑父帶著幾個姑表兄弟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蔥英在閨中未嫁時受到過大哥大嫂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向來與大哥大嫂的感情最為深厚。父母親去世以後,她遵照長兄為父、長嫂為母的古訓,早已把孝順父母親的心思投到大哥大嫂身上去了。大哥毫無先兆突然離世,這一凶信有如晴天霹靂、天塌地陷。在她自己家裏已經痛不欲生地大哭了一場,一路上邊哭邊趕路來到娘家。看見大哥的遺體躺在祠堂裏,更是死去活來。她的嚎哭更是打動人心、催人淚下。
大姑母芹英和大姑父、二姑母蒜英和二姑父都已相繼去世,兩家的表兄弟加在一起七個大男人和他們的家眷一個不缺的全部到齊了。
田仁雄一身集弟兄五人的尊嚴,享受著眾親戚的崇敬。雖然家裏已經斷炊靠乞討度日,他的去世,眾親戚強烈要求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馬虎。父母生下姐弟八人,他的享齡最高。他作為這個家庭的長子,在如此貧困的生活環境中能有那麼長的壽命,是他這個家庭一貫友善待人、行善積德的結果,是他這個家族的榮耀。他家的經濟狀況,眾親戚們個個都了如指掌,於是紛紛解囊相助,把他的喪事開銷全部包攬下來了。
經過幾天幾夜的忙碌,田仁雄的遺體終於風光榮耀地上山入土為安。
這一天,辦理後事的一切事情已經結束,馮氏把阮聖瑛叫到自己的臥室裏:
“弟妹,幾天幾夜的忙碌你也辛苦了。現在我們妯娌好好的坐下來喝點茶吧!你大哥臨終時的遺囑,我想了很久,覺得你大哥的這些囑咐很有道理。你跟著我們一大家人過得實在太辛苦了。現在,我把田冬平賣兒子拿回來的錢糧和眾親戚援助辦喪事還剩下的一點全部加在一起,都在這裏了。按照你大哥臨終時的遺囑,我已經把錢糧分成兩份,你拿一份去,我們兩家分開過吧!家庭要用的家具等一會兒我會叫田冬平送去給你。”馮氏把話說到這裏,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說:“弟妹,我們雖然分開過日子,但是,始終都是一家人,如果弟妹在生活上碰到什麼困難,一定要告訴大嫂,大嫂子不會坐視不理的。”
“大嫂,現在正是家裏最困難的時候,我們分開過可能會有更大的困難,不如等過了這個青黃不接的荒月再分吧!”
大哥、大嫂愛護自己,不想讓自己在這個貧困的大家庭裏受到連累,阮聖瑛深受感動。然而,自己覺得於心不忍。雖然分開以後,自己和兒媳婦的日子可能會好過一點,然而,給大嫂子造成的結果就是火上澆油了。她怎能忍心眼丁丁地看著大嫂子為養活阿瑞姨那麼多孩子操勞受苦而不顧。
“我這裏再怎麼困難也有一個大男人在操持。不能讓田冬平太無憂無慮了!什麼事情都是我們替他大包大攬,使他永遠不知當家作主的難處。分開以後,我決定把這個家庭交給他去打理,讓他自己去想辦法養活他的孩子。他有本事就讓他的孩子吃飽一點,如果他還要這樣遊手好閑、渾渾噩噩,喝西北風的也是他自己的老婆孩子,就是要讓他的老婆去逼一逼他。”
“話雖這樣說,可是這樣一來,大嫂你老人家就要跟著受苦了!如果這樣,大嫂不如跟著我一起過好不好?”阮聖瑛說。
“這樣怎麼能成?我把他們丟下,跟著弟妹去享福,還不給眾鄉親笑掉大牙?我自己生下來的兒子,含辛茹苦把他養大,現在自己不能做事了,當然要依靠他的了。他有本事我就過得好一點,如果他真的那麼窩囊,要靠乞討度日,我跟著他去乞討也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事情,隻好認命了。弟妹不要替我擔心,一輩子過來,什麼甜酸苦辣我都品嚐過,再難的日子我也可以挺過去。”馮氏說。
“既然這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我就要一點馬上就要開鍋起灶的糧食,這些錢大嫂子自己留著用吧!”阮聖瑛把分給自己的錢鈔推到大嫂子麵前說。
“不成!我不能違背你大哥的臨終遺囑!如果你不拿這些錢鈔,你大哥泉下有知也會不得安寧。何況侄媳婦要給兩個小寶貝喂奶,必須吃得好一點,才能保證奶水充足。你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馮氏又把錢推給阮聖瑛,態度堅決地說。
“我要用錢可以從我的手工上來,大嫂子不必擔心,不要再推推讓讓了!這些錢就算是我孝敬大嫂子的,你不要交給田冬平,自己收著,想吃什麼也好買一點。”
阮聖瑛把錢拿起來寒進大嫂子的口袋裏,壓住她要把錢拿出來的手,製止她把錢拿出來。
其實,阮聖瑛說她要用的錢可以從她的手工上來,不過是安慰大嫂子的說話。碰到這樣的大荒月,農民的生活普遍非常困難,拿衣服給她縫縫補補的人越來越少,她的收入一天不如一天,這樣的情況隻有她自己心裏知道。但是,大嫂子已經那麼大年紀,又攤上這樣一個不得力的兒子和媳婦,還要養活那麼多未成年小孩,看得到她的日子不會好過。自己把田冬平賣兒子的糧食要走了已經覺得非常過分,哪裏還敢要他們的錢?
阮聖瑛帶著兒媳婦,日子過得非常困難。除了時不時有一些有錢人家拿點布料給她製作小孩和老人的衣物,三天兩天忙碌過後便無所事事。幸好大嫂子在分家時想得周到,分了一個小菜園子給她,要季淑芳種點婆媳兩人要吃的青菜。閑暇無事時,她常常走進菜園陪著媳婦種青菜打發日子。
姐姐的生活那麼困難,阿瑞姨的心裏非常難過。她隻恨自己無能為力,不能幫助姐姐度過難關。這一天,她又拿著從田冬平手裏強行搶來的錢,來到菜園子裏找她姐姐:
“姐姐,看到你那麼辛苦,我的心都碎了。那天我拿給你的錢你不肯要,我就自己收著沒有交給婆婆,現在你就收下應急吧!”
“我已經講了,你家賣兒子的錢我不能要。你家裏上有老下有小,要吃飯、要花錢,你自己留著用吧!”阮聖瑛說。
“姐姐你還要這樣推三阻四不肯收下,就是不把我當成你的妹妹了。本來我是打算這一輩子與姐姐永遠在一起,有粥一起喝粥,有飯一起吃飯,共同進退、同甘共苦的,上一代人要把你我分開,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現在,我可以把自己的肚子放進田冬平的飯鍋裏,飯鍋裏有沒有都是田冬平考慮的事情。即使他不擔心我餓肚子,也要考慮他的母親和兒女們,我是餓不著自己的了,而你可不同,一切困難都要你自己想辦法解決。現在貫人的情況也不知怎麼樣了,他在香港究竟做不做得到錢?一點信息都沒有,再這樣下去,姐姐你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啊?”
阮聖瑛想起自己過了今天又不知道明天的日子應該如何打發,心裏就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顫。自己熬點苦倒也無所謂,兒媳婦要喂養兩個小生命,三個人共一張嘴巴吃東西,不應該讓她同自己一樣受苦的。看見阿水姨眼眶中飽含淚水,說得那麼誠懇,隻好放鬆了自己的強硬態度,把她寒給自己的錢收了下來:
“既然如此,這些錢就算我向你暫時借用,待我手上鬆一點時再還給你吧!”
就在姐妹兩人在推推讓讓的時候,城裏的山文阿哥帶著一個西裝革履、穿著斯文,不象鄉下人的陌生老人突然走進了菜園子:
“弟妹!原來你在這裏種菜,難怪你的房門沒有上鎖,又沒有見你在家裏。如果不是水嬸告訴我你在菜園裏,還不知道要到哪裏去找你呢!”
“哦!是山文阿哥回來了!你怎麼有空回來?現在沒有活幹,隻能在菜園子裏打發日子了。這位老先生眼生得很,好象是從來沒有見過麵的,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大老板?”阮聖瑛說。
“他是上橫山的田乳敬,是個大好人,專門過來找你說事的。我們進屋裏去坐一坐吧!”田山文說。
回到屋子裏,阮聖瑛倒了兩杯茶水熱情洋溢地送到客人手上:
“不知道老先生找我有什麼事情?看你衣著光鮮奪目,不象是鄉下人,難道是要我幫你做衣服?我這個人什麼事情都不會做,隻會幫人家縫縫補補、製作衣服。”
“弟妹說對了,他不是鄉下人,不過,也不是來叫你做衣服的。他長年在南洋港奧地方走動,專門幫助僑居外洋的鄉裏傳遞錢物信息,幫助了不知多少斷了音信的親人恢複聯係,人們稱他‘水客’。這次他從南洋途經香港回來時,在香港偶然遇見了貫人侄兒,貫人侄兒托他給你帶了一點錢物回來。”田山文說。
“哦!原來老先生就是那位以幫人為己任的‘水客’!我早就聽人家說過有這樣一位先生專門跑南洋各地幫人家傳信帶物,早就想抽空去拜見了,隻可惜無法知道先生的行程日期。老先生知道,這些年來,國內戰事緊張,香港封鎖口岸,兩地斷絕了聯係,我兒子在香港已經很長一段時間音信全無了,多麼希望能有一個人替我打聽兒子的消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