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巢已久同胞連心望團聚
擇木而棲理智取舍盼光明
阿瑞姨回家找燒酒去了,肖五婆沒有等到燒酒,一下子還做不了她應該做的事情便跟阮聖瑛閑聊起來,談起一些她自己覺得必須注意的關於小孩子撫養教育和保健的問題。她侃侃而談,帶著玩笑,談了很多淺顯易懂、眾人皆知,可是很少窮人能夠真正做到的事情。貧困農人顧的隻是糊口保命,至於養生保健的問題,隻能讓上帝去管。阮聖瑛趁她閑聊的機會,趕緊泡了一杯清茶送到她的手上以示敬意。
“哎呀,老妹子!難為你想到了我要喝茶的!我走東家串西家,去到很多人家裏都沒有想到給我沏茶。貧苦農人的家庭拿不出茶葉,我也不敢見怪。我的茶癮上來,正想喝點茶呢!平時你也喜歡喝茶嗎?”
由於職業的特殊性,肖五婆養成長期喝茶的習慣,視茶如命,飲茶成癮。她的家裏隨時都有好多種品位不同的茶葉,泡茶看對象,常常要因人而異地拿出不同的茶葉招呼客人。她背著出門的包袱裏除了幾味常用的中草藥以外,往往都帶有幾個精致的小茶葉罐子裝著幾種茶葉,一有機會,逢人便說,講她喝茶的講究性。碰到一個喜歡喝茶願意聽她論茶的人,就會有如碰到多年的知己,精神煥發、津津樂道。可是,在這貧窮落後的鄉村裏,難得遇到一個同自己一樣喜歡喝茶的茶友。
“不怕五婆笑話,我從年輕時候就養成了喝茶的習慣,幾十年來的習慣已經很難改變了。隻可惜生活環境窘迫,買不起好茶,以前喝茶的要求已經不敢奢求了。”
阮聖瑛由於生活所迫,買不起好茶,泡給肖五婆的茶水,當然是窮人家中能夠拿得出手的廉價粗茶。
肖五婆呷了一口阮聖瑛恭敬地送到她手上的茶水,裝出鬼臉,皺起眉頭說:
“哎呀,老妹子!你這種茶哪裏能喝的?這種茶葉隻適合那些口渴的農夫解渴,不適合你我的品味。倒掉你那茶水,洗過茶壺,換上我的茶葉泡上兩杯吧!”
說著便在她的包袱裏翻出一個精美的小茶葉罐子,接著說:“這是福建龍井新茶,不會隨便拿出來給人家糟蹋的。我看你也是喝茶的行家,就泡上兩杯,我們一起品一品吧!”
阮聖瑛按照肖五婆的指示把她的龍井新茶泡好以後,肖五婆親自動手,把原來喝過粗茶的杯子用開水燙了兩遍才斟出兩杯非常有限的茶水,送一杯到阮聖瑛的手上,自己端起一杯細細品味。她也不管阮聖瑛是不是已經品到了茶的味道便沾沾自喜的說:
“老妹子,你覺得這個茶葉怎麼樣?比你那個茶葉好多了吧?”
“五婆的茶葉當然是很好的了,我那茶葉怎麼可以同五婆的茶葉相提並論?”
兩個女人正在以茶會友,談茶論道,阿瑞姨捧著小半碗燒酒回來:“燒酒來了!”
“哎呀老妹子!要你去拿點燒酒怎麼去了那麼久,是不是要特意做出燒酒來?”肖五婆滿臉笑容風趣地說。
“肖五婆你有所不知,在這樣的窮鄉僻壤裏要點燒酒比要條人命還難啊!你一句話害得我不知跑了多少戶人家!”阿瑞姨也風趣地說。田冬平雖然時不時要喝點燒酒,但是,象她那個四壁淨塵埃、隔夜無鼠糧的家裏,好不容易有一兩燒酒進肚,哪裏可能有剩餘的燒酒?阿瑞姨跑了好幾家鄰居,好不容易才要了小半碗燒酒回來。
肖五婆沒有吹牛,真可謂手到病除。桓仲經過她的一翻擺弄,喝了一碗她親手泡製的青草苦茶,精神狀態當時就有好轉,等他母親回來吃午飯的時候,隻看見他的脖子上爬滿了象蟑螂一樣的紫紅血印,一點也看不出曾經發過高燒的樣子。
時間老人的腳步永遠無聲無息、不緊不慢、勢不可擋地向前邁進,不管是家財百萬的富翁還是身無分文的乞兒;不管是忙得不可開交的忙人還是遊手好閑的懶漢,都被時間老人帶著不能停下向前奔馳的腳步。
外麵的新鮮空氣不斷地流進所有空間,沒有偏頗、沒有側重,讓每個角落裏的人都能均等地得到希望得到的新鮮空氣。
阮聖瑛從外麵傳進來的消息中,隱隱感到有一種令她興奮的希望在向她靠近。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以勢不可當的趨勢節節勝利,勢如破竹地橫掃大江南北,象趕鴨群下水一樣,把貌似凶悍的國民黨八百萬大軍往大海裏趕去。
想一想自己的兒子,也是一個名正言順的中國男兒,在抵禦外來侵略的戰爭中曾經九死一生地拚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隻是因為反對內戰而被國民黨政府當作罪不可赦的敵人,她的心裏早已對這樣的政府深惡痛絕。勝者王侯敗者寇,如果共產黨贏得了天下,國民黨政府垮台,“罪人”的帽子當然也就自然而然化為烏有了。幾年來,阮聖瑛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得罪了國民黨軍隊的兒子,他所得罪的是當今的統治者,不知道今生今世還能不能有機會回來?國民黨的節節敗退,意味著流亡在外不敢回來的兒子回來團聚的日子指日可待了。這樣的消息怎能不象驚天動地的特大喜訊衝擊著她?
這一年的冬天,突然傳來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在北京宣告成立的大好消息。她從人家的口中知道,這個政府的成立意味著國民黨政府已經垮台。她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激動得幾天幾夜不能睡覺,就象注射了一劑高效振奮劑,振奮的心情根本無法平靜下來。
她聽很多人說,共產黨領導的國家是人民當家作主的國家,貧苦民眾是國家的主人。這樣的國家她還是第一次聽說,究竟怎樣當家作主,她感到十分矇然。在她的想象中,即使是人民當家作主,大概也是對他們中國人而言,象自己這樣一個外國來的女人,雖然在這裏生活了那麼長時間,究竟能不能算是中國人也很難說,談何當家作主?但是,不管怎麼樣,從此可以擺脫國民黨政府的統治,以後的日子裏,自己和兒孫們能夠避免擔驚受怕的困擾,在和平穩定的環境下安定地生活就是一種最大的幸福了。
近一段時間來,原來靜如止水的窮鄉僻壤好象流進了一股強勁有力的新鮮暖流,打破了可怕的沉寂,明顯地有了非常活躍的喜人氣息。整個村莊到處紅旗招展,鑼鼓喧天。“毛主席萬歲!”“中國共產黨萬歲!”“消滅地主階級!”“勞苦人民要當家作主!”紅紅綠綠的標語和大字橫幅普天蓋地,把窮鄉僻壤裝點成喜氣洋洋的歡樂人間。農人們無不歡呼雀躍、歡天喜地地奔走相慶。看來,改朝換代、翻天覆地的變化已經不容置疑。
然而,憂慮千種,種種不同。阮聖瑛自己的身世自己知道,她一直在懷疑,自己這個外國來的女人在那些農人們眼中究竟是敵是友?人們對她的態度她摸捉不定,隻能天天鑽在家裏埋頭幹活不敢抬頭露麵,好象一頭無法合群的外來小貓似的不敢大膽地走出家門去和那些貧苦農民一起歡樂。
秋收過後,大片的田野裏空蕩蕩的,常常在田間飛串覓食的小鳥也因田間沒有吃食不知飛到哪裏去了,空蕩蕩的田野裏顯得非常寧靜。而各個屋村裏麵卻是熱火朝天,農民們手裏端著的照樣還是稀得起浪的粥水,臉上卻前所未有的露出歡笑。他們歡聲笑語談論著一貫以來不可一世、根本不把農民放在眼裏的地主惡霸突然飛來橫禍,被掃地出門時狼狽不堪的趣事。農會的代表走家串戶,奔走相告農會活動的信息。
這一天,阮聖瑛做完了手頭上的一點事情走進菜園。季淑芳正在菜園裏澆水,阮聖瑛站在菜地的邊沿舉首遙望農會的方向,羨慕的神色暗暗地湧上臉龐。她隱隱約約地看見農會門口紅旗招展,人聲鼎沸;人頭湧湧,車水馬龍,顯現出一片熱氣騰騰的熱鬧景象。昨天晚上,她無意中聽到農會代表說,農會已經把沒收到的地主財物全部集中在農會裏,等開會討論以後就要把那些財物分給貧下中農和勞苦大眾。那些在農會裏忙忙碌碌、進進出出的農民,大概就是參加開會討論的代表了。這些曆朝曆代被壓迫在社會最底層的泥腳竿子,今天倒成了手握生殺大權,決定重新分配社會財富的掌權人,他們真的是翻身解放、當家作主了。
再望一望秋收過後空蕩蕩的田野裏,一群一群敲鑼打鼓、舉著紅旗歡呼雀躍的農民在農會幹部帶領下,分散在各個地段,分別拉著繩索在田裏丈量、插旗、打樁。他們正在把地主手裏沒收過來的田地按照農會研究的決定分給貧下中農。
阮聖瑛看著整個社會的活躍氣氛,深感自己這個外國女人的孤獨。自己孤獨也就算了,自己不是本國人,不能享受國人的同等待遇無話可說,然而,兒媳婦和兩個孫子卻是名副其實的中國人,她們的權利因為自己而被剝奪,這樣就實在太冤枉了。
“淑芳,現在鄉親們都在雀躍歡呼、歡欣鼓舞,你為什麼不到他們當中去一起歡慶?你和他們沒有任何區別,也是貧苦出身的中國女人,也為這個國家出過一點力量,是共產黨喜歡和扶持的對象。你應該大膽地走到這些農民中去,和他們一起做些農民在這個時候應該做的事情,不要讓別人把我們看輕了!”
“是的!我也曾經這樣想過,可是,我看見阿娘對這些現象不冷不熱,看不透阿娘的態度。我是你的媳婦,當然要永遠和你站在一起,你喜歡的事情我就喜歡,你不喜歡的事情我是不會沾邊的。所以,心裏很想去,就是拿不定主意。”季淑芳說。
“現在看來,這個政府確實是為勞苦大眾當家作主的政府。說心裏話,這樣的政府是我一輩子從來沒有見過的好政府,我是非常擁護的。隻是我與你不同,我是越南女人,雖然嫁了一個中國丈夫,丈夫卻早已不在人世,我擔心他們不知道能不能把我當成中國人?政府是中國人的政府,誰知道這個政府對我這個外國女人會不會一視同仁?你不知道我的心裏有多麼苦悶,你看我不冷不熱,其實我是有苦難言!如果他們沒有把我當成中國人,我也走到他們當中間去奏熱鬧,他們會不會笑話我人家娶老婆我在那裏傻高興呢?”阮聖瑛心情沉重地說。
“既然阿娘這樣說,我就心中有事了。前天下午,我看見一個很要好的姐妹跟著一幫男男女女嘻嘻哈哈地要去報名參加民兵,我那姐妹叫我一起去報名。我半開玩笑半正經地問那個帶隊的人,如果我也去報名,民兵隊裏會不會要我?那個帶隊的人說,怎麼會不要呢?我們知道你也是苦大仇深的貧苦人家出身,革命所取得的勝利果實,就是需要我們這些苦大仇深的人去保護。現在,我們把一些惡霸地主抓起來了,把地主的田地財物沒收了,社會上有一些不能服氣的階級敵人正在蠢蠢欲動,要搗亂社會治安,破壞革命秩序,正需要我們這些有階級覺悟的窮人組織起來,維持社會秩序。你來吧,我保證你能參加民兵組織。”季淑芳說。
“那你為什麼不去?”阮聖瑛以指責的口氣說。
“我不知道阿娘喜不喜歡我去,正想找機會征求阿娘的意見!”季淑芳說。
“你去參加這樣的活動我求之不得,怎麼會不喜歡?如果他們要你,你今天下午就去報名參加。你同我不一樣,你應該去同他們一起,不要顯得我們這個家庭太離群、太孤獨了!我們明明十分擁護這個政府,為什麼可以對政府的事情無動於衷,不做出一些積極的表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