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藍色士兵(2 / 3)

“那你是什麼時候和對方聯係勾結上的?”

“對方?哪個對方?”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哪個對方,你自己應該清楚!”

“你是說他們給我介紹的那個對象嗎?”

“看來對象是你們的暗語吧!”

“我們那裏都把要介紹給自己的女的叫對象。我這次回家去就是要解決對象問題的。她姓苟,叫苟如蓮,是別人介紹的,我們彼此的印象還可以,但我們剛認識,還沒來得及進一步交往。我接到電報後,就趕過來了,我們沒有做任何那個……那個方麵的事情,這是實話!”

“這麼說來,那個苟如蓮就是你們的負責人了?那個方麵的事是哪個方麵的事?你們準備怎麼做?有何計劃?”

“苟如蓮是媒人介紹給我認識的一個姑娘,她是庫爾勒市紅旗火電廠的會計。那個方麵的事就是作風問題,具體怎麼做,我長這麼大還沒有做過,我也說不清楚,我想,可能跟夢裏的差不多吧。這樣的事我沒法計劃。”

“媒人是誰?”

“大家都叫她‘喜鵲嘴’,是庫爾勒很有名的媒人,經她撮合成家的有幾十對了,她的名字人們早就沒人叫了。我和苟如蓮都叫她喜鵲嘴阿姨。”

“幾十對?看來你們這個組織很龐大啊,那麼,苟如蓮和喜鵲嘴誰是領頭的呢?”

“那些人都是喜鵲嘴撮合的。”

“那就是她了。把你們組織的人員名單寫下來。”

“我們組織?什麼組織?”

“不要裝糊塗了!”

“黨組織?”

“說吧。”

“支部書記傅獻君、副書記陳向東,委員有我、陳德全、李功勳、姚和平、伍成章。”

“不是有幾十對嘛,除了你們這些頭頭,其他人也說出來。”

“我就知道二叔二嬸、表姐表姐夫、我父親單位的楊叔叔和李阿姨是她撮合成的,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是委員嗎?隻知道這幾個人?你說你騙誰。”

“我真的就隻知道這幾個人。”

“看來你要裝糊塗是吧?我告訴你,你這些花招也太小兒科了。”

“我說的的確是真話,當然,我的思想也有些不健康,我想我已二十九歲了,我回去探家一次不容易,這次一定要把婚姻大事解決了,所以我曾想先那個……也就是想辦法把生米煮成熟飯再說。作為一個革命軍人,這樣想就表明我的思想是極不健康的。

“哈哈,你還革命軍人呢,你繼續裝,我看你能裝多久,不過,你是越裝越像了。你還是老實地、盡快地交代,你這次執行的是什麼任務?你的上司是誰?你們的行動計劃是什麼?你的同夥有哪些?”

“任務?我的任務就是來看護我們連的一個生病的代理排長,我的上司應該是連長陳向東吧。行動計劃不知道。同夥?我夢裏隻有那個女護士。我就做了一個做那個事的夢,真的。”

“我沒有說你做夢的事。”

“可我除了思想裏和夢裏麵出了問題,我沒有做錯別的事。”他看了看審判他的人說,“首長,你們是不是……可能……真的搞錯了……”

“我不是你的首長,我們不會搞錯。”

“那你們至少該先問問我究竟是誰?

“我們知道你是誰。”

“那我是誰?”

“我怎麼知道你是誰?”

“那你們就該問清楚啊!”

“你他媽的還是先問問你自己吧!”主審官之前強忍著對“敵特”的鄙薄之情,硬撐著一副高素質的、文明的麵孔,現在知道他不過是個裏通外國的家夥,就把這副麵孔扔到了一邊,說話也不想像先前那麼文明了。

錢衛紅腦子已清醒了不少。他想,自己不過在夢裏和女護士那個了一番。他追憶了一遍夢境,覺得他並沒有對她使用什麼不當的手段,對方是主動向他拋媚眼的,是屬於兩情相悅的。他也想通了,這樣的事,無非是說他思想墮落,道德品質低下,大不了給他個處分,再大不了不讓他再在部隊待下去。他這麼想著,也就不再像先前那麼害怕了。他覺得一個首長對下屬口出粗言是不對的,就抗議道:“同誌,您不能罵人。”

“我罵人了嗎?”

“您說‘他媽的’了。”

“你背叛祖國、背叛人民,為美帝國主義服務,你就是條走狗,我罵你怎麼啦?”主審官對錢衛紅的抗議有些惱怒,他冷酷地強調道,“對於我們的敵人,我們可以采取一切手段!”

錢衛紅一聽,臉都白了,趕緊辯解:“首長,按您這麼說,我的罪行可就大了。你們真的可能是搞錯了。我叫錢衛紅,我父母是兵團戰士,是跟著王震同誌進疆的。我十九歲入伍,二十五歲提幹,一直在天堂灣邊防連工作,現在是該連二排排長。”

“什麼?”台上的人幾乎一齊問道。

主審官朝左右看了一眼,示意他們在“敵特”麵前不要慌亂。然後說:“你似乎對我們的情況非常熟悉,其實不然。你是衝著淩五鬥來的,所以你自然了解天堂灣邊防連的情報。老實告訴我們吧,你是不是被派來偵查你們美國之音報道的所謂外星戰士的?”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你可以保持沉默,也可以否定,但你早晚會說的。我們知道,你們這次空降了一個特務小組下來,他們肯定會跟你聯係的,不然,你不會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從庫爾勒趕過來。我再問你一次,他們現在藏身在哪裏?他們怎麼跟你聯係?你這次來執行的究竟是什麼任務?是誰給的你軍裝?你是怎麼潛入我陸軍醫院的?”

“首長,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不要叫我首長!”

“同誌……”

“我們也不是同誌!你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我的確不知道您在說什麼,我隻知道連隊給我的任務就是來照顧淩五鬥……”

“好!暫停,你先回答我,‘聯隊’是你們這次行動的組織嗎?‘照顧’是什麼意思?是刺殺他,還是劫持他?”

“連隊是什麼意思誰不知道?它是我們部隊的編製單位,師團營連排嘛,照顧就是淩五鬥皮膚有病變色,到陸軍醫院住院,連隊讓我來照看他。這個,首長……哦……您比我清楚。”

“你不要狡辯!我們對你的一切都一清二楚!你繼續說吧!”

“至於軍裝,我已經穿了九年了,自然是部隊給我發的,我有證件,到醫院門口登記後就可以進來。”

“你已穿了九年軍裝了?你是不是還給自己建了一份履曆?至於證件,我相信你有,還相信你的證件比我們的證件看上去更像真的。”

“你們連這都不相信我,我該怎麼辦?這樣吧,我找個證人。淩五鬥就在醫院裏,你們可以叫他來證實一下。”

主審官冷笑了一聲:“除了老實交代,你沒有別的辦法。淩五鬥是我們重點保護的對象,你想用這種方式來確認淩五鬥究竟是哪一個,我奉勸你不要做夢。”

“首長,你這麼說,我還怎麼能證明自己呢?這樣吧,你們可以跟天堂灣邊防連或者我們邊防團聯係一下,就可以證實我的確是我了。”

“你沒有權利提任何要求!”主審官說完這些,似乎也累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左右,算是征求了意見——這次審訊就先到此為止吧,然後對錢衛紅說:“我們共產黨人都是人道主義者,我們給你半個小時的時間,你好好想一想,然後老實交代。不然,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你的美國主子曾經修建過中美合作所,用很多方式折磨過我們的革命前輩,你最好不要讓我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說完,他就帶著自己那幫人離開了,哨兵也齊步走出,然後“哐”地關上了鐵門。

等他們走後,錢衛紅在有著濃鬱醫藥器材味道的寒涼空氣裏把自己這幾天的經曆按天,然後按小時,最後按分鍾給梳理了幾遍,以確定自己究竟在何時何地做了對不起黨、國家、人民和軍隊的事情。然後,他又把時間一段一段地前延,檢討自己。把自己做的錯事壞事都清理了一遍,他都覺得沒有哪件事夠得上對他做如此莊重嚴肅的審判。最後,他覺得還是自己最近的思想道德出了問題。作為一名穿著軍裝的革命軍人,為了解決自己的婚姻問題,就想著要把革命女青年這顆生米煮成熟飯;見了革命女軍人,就對她進行性幻想,並把她當作自慰的對象,自己的思想的確太肮髒了,這無疑影響了軍人的形象,影響了革命軍人的純潔性……

“流氓犯……”他絕望地對自己進行了判決!這麼一想,自己都害怕了,覺得地下室更冷了,渾身不由地打擺子一樣發起抖來。

6

淩五鬥當天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醫院政治處保衛股的人突然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他的病房,叫他不要吭氣,趕緊跟他們轉移。

整個醫院——即使是急救室——在接到發現敵特的通知後,也把燈都熄滅了,黑黢黢的樓房,枝椏紛亂的樹,傍牆而行的、無聲的人,使這個夜晚顯得更加緊張、神秘和詭異。

淩五鬥跟著很多穿著褲衩、睡褲的醫護人員和患者撤離了住院樓,躲進了防空洞。

防空洞比錢衛紅待的地下室還陰冷,似乎大地表麵上一個長冬的陰冷之氣都被春意驅趕到了那裏。裏麵沒有燈光,隻能聽到大家緊張的呼吸,不久,就聽到了人們因寒冷不停吸氣磕碰牙齒的聲音——一種奇怪的交響。這種交響把防空洞裏的溫度降得更低了。

有人低聲問:“出……出了……啥……啥事?”

“誰……誰……曉得!”

“說是發現敵特了。”

“難怪啊,都是那個藍皮膚戰士給弄的。”

“這裏麵怎麼這麼冷啊?哎,剛才要是把……把被子披……披上就……就好了……”

“堅持一會兒吧,這……這樣的行動……很快……很快就……就會……結束。”

不時有危重病號發出壓抑的、哆嗦的呻吟聲。

淩五鬥不知道身邊都是誰。不過,在這種陌生而黑暗的環境裏,他感到很自在。他覺得,在黑暗中,他和大家是一樣的了,沒有人再驚訝地瞪著他的臉。他自從皮膚變藍後就落下了一個毛病,就是隻要說話喉嚨就會發癢,一發癢就會幹咳,在這樣的時候——在這不需要任何聲音的、生死攸關的時刻,他的聲音可能會暴露大家的目標,讓人感到極不安全。有人提出抗議,問他能不能忍著一點。他還是控製不住自己,有人說:“嗨,那是誰?你的嘴怎麼就閉不住?是不是故意這樣做,要告訴敵特,我們藏在這裏?”

“對不起,對……對不起……”淩五鬥滿含歉意地說,說完,就使勁憋著不咳出來。

看不到臉憋成了什麼顏色,但淩五鬥自己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憋成了一個不斷充氣的氣球,隨時都會爆炸。他就那樣憋著,有六七分鍾之久,但最後還是沒有憋住,終於“嘭”地爆掉。病人低聲的呻吟戛然而止,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似乎每個人恨不得在那個時刻隱身。空氣變得異常緊張,好像恐怖的敵特已經站到了他們麵前。

他覺得有人向他靠過來,挨著他坐下了。

他聞到了女兵的味道:一種由“中華牌”牙膏、“燈塔牌”肥皂、“萬紫千紅牌”臉油組成的幹淨的氣息。然後,一股熱烘烘的氣息噴到了他右側的耳根上,他聽見那個女兵對他悄聲說:“我是尚海燕。”她的氣息使他酥癢,他覺得自己的耳朵顫抖了一下。尚海燕的手在黑暗中找到了他的手。他覺得她的手像冰一樣涼。她接著說:“我冷,抱住我!”她的嘴唇觸到了他的耳垂,使他的耳朵烘地燃燒起來。他想把身體挪開一點,但她隨之壓覆了過來。他沒有抱她,她把他的腰抱住了。淩五鬥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那個時刻藍得透明,藍得像天空一樣高,像大海一樣無邊無際。她的頭頂著他的下巴。她頭發的氣息飄進他的鼻孔,他深深地呼吸了幾口寒冷的空氣。兩行淚水從眼睛裏滑落下來。他覺得防空洞裏溫暖了許多。

慢慢的,他們倆不再哆嗦了。

她再次把嘴貼在他的耳邊悄聲說:“我喜歡藍色的你。”

他悄聲問:“你不冷了吧?”

“暖和著呢。我竟然見你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淩五鬥沒有說話,他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他打了個激靈。

“說話呀。”

淩五鬥這時卻記起了錢衛紅。他像突然因為什麼事被從夢裏驚醒的人一樣,問出聲來,“錢排長呢?”

有人馬上製止他:“誰?你他媽的閉嘴!”

淩五鬥著急了,又喊了一聲:“錢排長,錢衛紅——”

沒人回答他。“完了,我忘了通知錢排長轉移了,他還在住院樓的樓頂上睡覺呢!”

他掙脫尚海燕站起來,摸索著往防空洞外走去。尚海燕沒能拉住他。

在防空洞口,有人攔住了他:“同誌,請你不要說話,現在不準出去。”

“我們排長還在住院部樓頂睡覺呢,我得去把他叫下來。”

“有人在樓頂睡覺?”那人警惕地問道。

“是。”

“那好,你跟我們走一趟。”

醫院外麵的氣氛依然緊張,到處都潛伏著全副武裝的軍人。

那個軍人跟一個人報告了,說屋頂上還有一個人沒有轉移。那人又向他的上級報告去了。

一會兒,那人返回,不問青紅皂白,讓兩個戰士把淩五鬥也抓了起來。

淩五鬥被兩個荷槍實彈的戰士帶到了臨時審訊室。

對錢衛紅的再次審訊剛剛開始。

錢衛紅的臉在白熾燈光的照射下,像東北旺人民公社造紙廠生產的一毛五一卷的衛生紙;而審判席上的人因為煤爐就放在他們案前,爐火和白熾燈散發的光映照在他們臉上,就像五毛錢一卷的“金魚牌”衛生紙那樣,呈富麗的粉紅色。錢衛紅嘴裏一直在說:“我冤枉,我冤枉啊……”這些言辭之間,不時夾雜著一句咒罵人的話,仔細聽了,是對著淩五鬥的。主審官厲聲嗬斥道:“閉嘴!你再敢咒罵我們的革命戰士,就撕你的嘴!”

就在這個時候,淩五鬥被押了進來。

押解他進來的戰士大聲報告道:“這個人也知道樓頂上的事,所以保衛股長讓我們把他押來了!”

審判席上有人說:“這不是淩五鬥同誌嗎?”大家麵麵相覷。

主審官對那戰士說:“好,把他押過來。”

錢衛紅抬起頭來,見是淩五鬥,忍不住大罵:“淩五鬥,我操你媽,你把老子可是害慘了!”罵完,嚎啕大哭起來。

“排長,你怎麼在這裏?你怎麼被弄成這個樣子了?”淩五鬥驚訝地問道。

主審官對錢衛紅吼叫道:“媽的,你不要嚎了!”錢衛紅的聲音低了下去。

主審官開始問淩五鬥:“淩五鬥同誌,怎麼回事?你認識他?”

“他是我們連二排長。”

“是嗎?他叫什麼名字?”

“姓錢,叫錢衛紅。”

“他在這裏來幹什麼?”

“連裏讓他來照顧我,他本來在庫爾勒休探親假的,被部隊提前叫過來了。他說他正要跟一個女青年談戀愛,因為來照顧我也告吹了。在我們天堂灣邊防連,排長是除連長之外沒有結婚的年齡最大的幹部,所以連裏希望他這次探家解決這個問題……”

淩五鬥還想說下去,主審官打斷了他:“那他怎麼會睡到房頂上去?”

“沒地方住,所以就想到了住在樓頂上。”

“你說的可是實話?”

“絕對是實話。”

主審官說:“那好,淩五鬥同誌,你在你剛才的證詞上簽字。”

淩五鬥簽了字。審判席上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給錢衛紅鬆綁了。”主審官說。

錢衛紅更加委屈,又想嚎啕,但他忍住了。

主審官嚴肅地說:“錢衛紅同誌,你雖然不是敵特,但腦子裏全是淫思邪想,身為軍人,思想極不健康,下去之後,你要把自己的腦子好好洗一洗,並向你所在部隊做出深刻檢討。同時,不準你以後再睡屋頂,以免引起誤會,製造不必要的緊張氣氛!”

錢衛紅想站起來,但因為身體僵硬,沒有站住,摔倒在了地上。

主審官接著指示說:“就算是一場演練吧,雖是虛驚一場,但各單位不能放鬆警惕。”他又接著用溫和的口氣吩咐淩五鬥,“把你們排長扶走吧,他受了點委屈,好好照顧照顧他。”

7

錢衛紅從倉庫裏被扶出來後,醫院的秩序很快就恢複了。醫院暫時同意淩五鬥把排長扶到他的病房,淩五鬥一邊給他披上被子,把他慢慢捂熱,一邊抱歉地說:“排長,真是對不起你,為了我,讓你受了這樣的罪。”

“你他媽的說得輕巧!老子的魂都被嚇得不知到哪裏去了!”

“排長,真是對不起,你先在我的病床上睡一會兒吧,離天亮還早著呢。”

“不不,不睡不睡!”因為害怕女人跑到他的睡夢中去,他一聽讓他睡覺就緊張。

淩五鬥發現,羞愧使他更加自卑了,自卑使他的整個身子都往下垮著。

“那你就坐一會兒,想聽我說點什麼嗎?”

錢衛紅搖了搖頭。

“那我就什麼都不說了,我陪你坐。”

他們就這樣坐到了天亮。

接下來的問題是,聚集在縣城的人還是不願散去,錢衛紅還是沒有住處。淩五鬥非常著急。正一籌莫展的時候,尚海燕過來了,紅領章襯得她的臉紅撲撲的,一身軍裝使她看上去朝氣蓬勃,活力四射。看到她,錢衛紅把目光垂得更低,一直看著胸前第二顆紐扣,好像那是一個小宇宙,有無窮的奧秘有待他去發現。淩五鬥則想起了昨晚在防空洞裏的情形,他的臉燙得像要燃燒起來,頭也自然地垂下去了。尚海燕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說:“你們倆怎麼跟犯人似的?”然後輕描淡寫地對淩五鬥說,“怎麼啦?外星戰士,在做夢啊,還沒有從夢裏醒過來?”

“夢?不,不是夢……”

尚海燕把他的嘴巴捂住了:“排長在這裏呢,你不要亂說啊。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信口開河,說話嘴無遮攔。這些專家圍著你研究了半天,都沒有搞清楚你的皮膚為什麼變藍,我現在可是知道答案了。”

淩五鬥聞到了她滿是藥味的手。她的手心很暖和。他把嘴從她柔軟的掌心裏掙出來,著急地說:“那你快說,他們找到了什麼原因?我想盡快出院,回到天堂灣去。”

尚海燕嗬嗬笑了,裝作認真的樣子說:“連謊都不會撒的傻子就會變成藍色的。”

錢排長仍盯著自己的紐扣,但眼睛的餘光還是忍不住去看了尚海燕動人的身影,他的耳朵還是聽到了尚海燕性感的聲音,他的鼻子還是聞到了尚海燕身上散發出來的醫院味和“萬紫千紅”牌擦臉油的味兒,連他的舌頭也似乎觸到了尚海燕的皮膚而分泌起唾液來,他腿間的物件勃然而起,熱得像根烙鐵,身體隨之開始發熱,竟微微顫抖起來,而他的神思則已在尚海燕的嘴唇、脖頸、乳房、腰肢、臀部、大腿等處馳騁。雖然昨晚遭了那麼大的罪,差點受了酷刑,但他對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還是控製不住,好像它們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這些,好在有裹在身上的衣服的遮掩,才使他沒有太難堪。他在心裏非常痛恨自己,以致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淩五鬥卻在想尚海燕剛才的那句話。他把腦子轉了好幾圈,問道:“為什麼?”

尚海燕知道這樣的問題對淩五鬥永遠也說不明白,就說:“我在一本醫學專著上看到的。”

“那請你把這本醫學專著推薦給那些專家看看,這肯定會對他們治療我的病有好處。”

尚海燕“格格格”地笑了,笑了好一氣兒,直笑得花枝顫動。

淩五鬥見她這般高興,也笑了。

可憐錢排長,他的那家夥開始還能控製住,但一聽到尚海燕的笑聲,就再也控製不住了,又把褲襠噴濕了,嚇得他身體真的發起抖來,一動也不敢動。他想起昨天晚上是如此這般噴射過兩回的,不由得暗自驚奇身體製造精液功能之強大。他也由此認識到,身體一旦變成了魔鬼,就不受他本人支配和控製了。

淩五鬥見排長有些異樣,連忙關心地問他:“排長,您怎麼了?”

“沒怎麼,不用你管。”他扭過頭,用冷漠的口氣回絕了他的關心。

“淩五鬥同誌,我聽說了,錢排長是為你才遭了委屈的。”

“我知道。我正在發愁排長今晚到哪裏去住呢。護士長已不允許排長在我房間過夜了。”

“排長,受委屈的事是常有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尚海燕眨巴了幾下機靈活泛的眼睛,接著對錢衛紅說,“你不要發愁,辦法總會有的,我現在就想到了一個辦法,但我得先和淩五鬥商量商量,排長,請你先回避一下。”

錢衛紅聽說,摸了摸帽簷——因為青年禿頂,他除非萬不得已,從來不脫軍帽的。他看了一下自己的襠部,雖然看不出自己泄過,但那家夥依然挺立著,給它自己搭了個涼棚。這讓他隻好撅著屁股往外走。

尚海燕看著他,心想:“什麼情況,這是。”但她沒有說出口。

“我昨天晚上給排長解身上的繩子時,他的身子就開始發抖,現在還沒有停住。你想啊,一個人在樓頂上好好睡著,突然被當作特務抓起來了,又是綁又是審,誰不害怕?”

“他也真是倒黴啊。”尚海燕說完,看了一眼淩五鬥的藍臉,問道:“你知道要給你做的是什麼手術嗎?”

淩五鬥的臉發燙了,沒有好意思說。

“看來你是知道的。你知道你們排長的……包皮長嗎?”

淩五鬥難為情地搖了搖頭。

“這是醫學問題,有什麼好害臊的?這樣吧,等會他進來了,你問他一下,然後告訴我。我先出去。”

“你要我問這個幹什麼?”

“你以為我變態啊,我這是在為他的住處著想。你想啊,他如果和你的問題一樣,就可以以做包皮手術的名義住院,這樣不就解決掉他吃住的問題了嘛?”

“你真有辦法!”淩五鬥欣喜地讚歎道,“不過,假如他沒有那個問題怎麼辦?”

“隻要有一點就行啊,那點皮做掉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何況軍人免費呢。如果他實在沒有,你就問一問他有沒有別的病。”

“他禿頂,不知道可不可以以治療禿頂的原因住院。”

“割包皮可以住院,禿頂屬於疑難雜症,怎麼治?你問問他再說吧。”尚海燕說完,就出去了。

錢衛紅到了廁所,把黏濕的黃布褲衩脫下來,把自己的襠部擦幹淨,掛著“空檔”,把褲子提上,本想把褲頭扔掉,但終究沒有舍得。把褲頭洗了,晾掛起來。見自己的家夥還硬挺著,就在心裏罵了一句:“媽的,馬都跑了,還這樣,真是恬不知恥!現在我讓你硬,讓你硬!”他恨恨地說完,來到水龍頭前,看看廁所裏沒人,便用四月的涼水把它衝洗了一番,它終於老實了。他舒了一口氣,知道欲望雖如洪水猛獸,但並沒有想象的那麼可怕。也就是從那個時刻開始,他決心把女人視為敵人,視為邪魔妖孽,發誓從此不正眼去看任何女人。為了控製自己對女人的想象,他在廁所的窗戶前,對著東方已升起五尺高的太陽,發下不近女色的誓願,並發明了一套控製女人進入他意識的方法:那就是一旦有“女人”進入他的思想,他先是用歎氣來驅逐,做極端厭惡的表情,然後深吸一口氣,一直吸至丹田,然後再慢慢吐納出來,同時心中反複默念:“女人是邪魔,女人是妖怪,女人是狗屎,女人是破鞋……”因為害怕女人跑到他的睡夢中去,他對睡眠充滿了恐懼,決定盡量少睡覺。他從此失眠。

錢衛紅剛從廁所出來,就看見了尚海燕。他趕緊垂下目光,隻看自己移動的腳尖,然後開始按剛才的“驅魔法”阻擋她進入自己的思想和意識中。尚海燕離他越來越近,他念動“咒語”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錢排長,背什麼啊?這麼用功!”尚海燕走到他對麵說。

錢衛紅仍低著頭:“是是是,哦,沒沒沒……”

“那你趕快回屋裏去吧。”她說完,就從他身邊走過去了。

一股尚海燕的味兒從他身邊拂過,進入到他的鼻孔,隨即,他的那家夥“噌”地再次挺立。而剛被冷水衝過的涼意還沒有消褪呢。他“哇”地大叫一聲,飛快地逃到了淩五鬥的房間裏。

尚海燕還沒有走多遠,聽到叫聲,回頭看了一眼,說:“這個錢排長,真是有病啊!”

淩五鬥聽出是排長的叫聲,剛準備出門看個究竟,錢衛紅已一頭闖了進來。

“排長,你怎麼啦?”

錢衛紅沒有理他,縮到病床的一角,喘息了半天,哆嗦著發烏的嘴唇說:“沒……沒什麼……”說完就開始哽噎,最後竟嗚嗚痛哭起來。

淩五鬥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隻能幹坐著,看著他哭。

傷心使他的家夥慢慢痿軟了下去,終於安靜得像一隻萎縮的蠶。他舒了一口氣,擦幹眼淚,扶了扶帽子,警惕地問淩五鬥:“你們剛才把我趕出去,說我什麼了?”

“沒有說什麼,尚護士讓我問你一下,你那個東西的包皮長不長?”

“那個東西是哪個東西?”

“就是尿尿的玩意兒。”

錢衛紅一聽就急了:“媽的,淩五鬥,你什麼意思!”

“排長,你不要急。我明天要做包皮手術,尚護士由此想到了一個主意,說如果你也做這個手術,就可以住院,就解決了你沒地方住的問題。”

“媽的,為了你,老子差點成了特務,現在還要我的家夥挨一刀。”

“包皮長才可以做這個手術的。尚護士說,做這個手術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錢衛紅想了想:“我的那個……有包皮,但不長。”

“那怎麼辦?”

“媽的,為了你,我也隻有挨一刀了。”

“那好,我跟尚護士說。”

“這樣的問題你也好意思開口跟她說?”

“她說這都是醫學問題。她曾經說過,在他們醫護人員眼裏,那就是兩錢肉。”

“是嗎?但這兩錢肉有時候可以把人整死。”

“那我就不知道了。”

最後,在尚海燕的幫助下,錢衛紅果真以做包皮手術的名義住到了淩五鬥的隔壁——一間八人合住的普通病房。雖然沒法和淩五鬥的單間相比,又是上下鋪,但他不但可以安睡,還可以享受病號飯。這天堂一樣的生活使他所受的委屈總算得到了些許慰藉。

8

做手術的那天早上,尚海燕通知淩五鬥和錢衛紅清洗自己的家夥,她還特別交待:“把周圍也給洗幹淨。”

昨天下午,對他倆已進行了血常規、凝血四項、血糖、黴菌、心電圖等常規術前檢查。他倆都沒有白細胞升高和貧血狀況,沒有包皮炎、龜頭炎等炎症。

錢衛紅紅著臉,一直都覺得難為情。淩五鬥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來。錢衛紅便問他:“你緊張嗎?”

淩五鬥搖搖頭:“這是個小手術,尚海燕說,就去一小圈皮,你想,平時一不小心就會蹭掉一塊皮呢。”

“這個我知道,你說給我們做手術的是男醫生還是女醫生啊?”

“這個我也不知道,應該是男醫生吧,不然多不好意思。但我聽尚海燕說,好多男兵都希望是女醫生,並且是漂亮的女醫生給他們做手術。”

“哼,這些人……”錢衛紅厭惡地說完,為了分掉自己的心思,他沒話找話說,“不知道都有哪些程序。”

“我也不知道,管它呢。”

“你說說,淩五鬥,為了你,你看我把自己搞成了什麼樣子!”

“對不起,排長。其實我也不想下山來,你看我這個樣子,我到葉爾羌那一天,人們覺得我是怪物,像看西洋鏡一樣圍著我,現在又把我傳成了外星戰士,連美帝和蘇修都報道了,圍在外麵的那些人就是想看我的人。”

“我還以為你不曉得呢,也不怪別人那麼看啊,你自己照照鏡子,簡直就是個妖怪!”

“所以我想一直呆在天堂灣。在那裏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也沒人感到奇怪。不就是一種病嘛,皮膚顏色變化了嘛,又不影響我什麼。你看,為了我,動用了那麼多專家,要花多少錢啊!還害你遭這麼多罪。”

聽他這麼說,錢衛紅也動了感情:“還是治療一下好,你總不可能在天堂灣待一輩子。”他歎了一口氣,“我也想回天堂灣了,那裏雖然孤獨寂寞,氧氣也少,但多幹淨啊!”

“我往山下走的時候,就開始想那裏了。”

兩人身上都籠罩著美麗的鄉愁。

他倆正沉醉其中,尚海燕來了:“今天你們倆可以同時做手術,你們倆誰先跟我走?”

淩五鬥和錢衛紅相互看著,像要進洗澡堂子一樣,彼此禮讓。

“排長,你是排長,你先去。”淩五鬥說。

“還是你先去吧,你不但是排長,還是主要病號。”

看他倆那個樣子,尚海燕說:“你們倆都得去,誰先誰後都一樣。淩五鬥,你先跟我走!”

“那好吧。”

他跟著尚海燕來到了手術室旁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裏。尚海燕拉亮電燈,關上門。

“手術台呢?醫生呢?”一見隻有自己跟尚海燕在一起,淩五鬥有些緊張。

“這樣的手術,不勞醫生動手,我給你用剪刀‘哢嚓’一下就好了。”尚海燕逗他。

淩五鬥低著頭笑了,說:“你們護士也真不容易。”

“發揚革命的人道主義精神嘛,再苦再累再難為情都無所謂。把褲子脫了吧。”

“你說什麼?”淩五鬥以為自己聽錯了。

“把褲子脫了。”

“幹什麼?”淩五鬥很警惕。

“做手術啊。”

“這個……這個……”

“什麼這個那個的,快點!”

淩五鬥背過身去,將腰帶解開了。

“轉過來。”

淩五鬥轉了過來。

“把褲子包括內褲褪到膝蓋處,然後平躺到床上去。”

淩五鬥沒有褪掉褲子,先躺到床上去了。

“褪!”

淩五鬥把外褲褪到了膝蓋處。他的家夥把軍用大褲衩頂了起來,這羞得他渾身發燒。

尚海燕盱著眼:“再褪!”

淩五鬥死活不幹。尚海燕的臉沉了下來,過去把他的褲頭拉下來了。

“那家夥挺雄壯啊,還是藍色的,真是與眾不同。你看你這包皮其實也不長,其實什麼也不影響的。”尚海燕說著,開始給淩五鬥刮陰毛,然後又做了清洗。

淩五鬥藍色的小腹起伏著,尚海燕也不出聲了,屋裏隻有兩個人的喘息聲,分外響。突然,尚海燕把嘴巴貼在了淩五鬥的耳朵上,小聲說:“藍……藍色的……五鬥,你這個樣子可沒法給你手術,我得給你想點辦法……”她說完,就吻起淩五鬥藍色的嘴唇來……

這場短促而激烈的戰鬥結束時,他們都在地板上躺著。

尚海燕站起來的時候,褲子已經穿好了。然後,她整理了自己的白大褂和頭發,接著,她把淩五鬥的家夥又清洗了一遍。“有啥話等你手術結束後,我護理你時再說吧。現在,把褲子穿周正,然後出去,把錢排長幫我叫進來,然後你在外麵先等著。”

“每個進來的人如果那樣了,你都要那樣麼?”

“不,隻有你。”

“為什麼?”

“不為什麼,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淩五鬥夢遊般出了那間屋子,從錢衛紅身邊經過時,竟沒有注意到他。錢衛紅拉住了他:“你好了?”

淩五鬥恍然夢醒:“是是是,叫你快進去。”

“你……沒啥事吧?”

“沒……”

錢衛紅喊了聲“報告”,小心地敲了敲那扇門,然後進去了。

尚海燕已戴上口罩,帽簷壓得很低,連眼睛也遮住了。

錢衛紅低垂著眼瞼,看著尚海燕的一雙腳,默念著自己發明的“神咒”。

“這是手術前必須要由我們護士來做的工作,希望你配合。”

“好好……”

“請你到床上躺好。”

“是。”錢衛紅很有服從意識。緊張使他忘記了自己的家夥已經挺立起來,他躺到床上才意識到了。他要翻身下來,尚海燕按住了他:“沒關係,這是一個正常人正常的生理反應。把褲子、包括內褲褪到膝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