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G偏傳(2 / 3)

阿P想找著阿G,阿G卻去外省出一個長長的公差,幾個月不見回來,終於有一次,阿G不相信阿P的任何話,隻怨她虐待可憐的老母親。阿P憑空遭人埋怨,也沒有心勁告訴阿G了,回頭便生下阿R,把他寄養在鄉下,鄉下有一個老光棍兒,想找個挖墓的人。從此有說阿R姓十八子,單字兒一個直的,便是了他的大名。卻因為槁家祖傳的脈氣,小小的人兒、草民一個,要什麼大姓尊名,跟著過一個光棍兒老頭,理再直氣也不壯,名字便沒見有人稱呼,老光棍兒喊他還是:阿R!阿R!阿R!R字寫到作業本上,常看作是阿尺,也有嘮叨的小學生同學,喊他阿尺或阿日,或者是兩個字:嘮嘮。

人常說將門出虎子,可見父親如果是老虎,兒子必不會是貓,可阿R的光棍棍老繼父他本身是一隻野山貓。人又說富不過三代人的,窮也過不了三代,可阿R的一個光棍棍繼父,哪知道讀書修業,對於後代的重要。人又說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是尋遍了整個中國,卻常常是為人子者,稍一有自我意識,哪怕是翅膀還很軟,第一個在心目中推倒的偶像,首先是自己的“匠人”。比如說阿G心靈身懶,阿R就全與他相反。相反也就相反了吧,卻又有一根筋在傳。中國人最講究傳宗接代,宗姓總不能改變,阿R也便追隨了Q老爹,有那麼一點兒窮樂觀。單再說阿G身懶,前麵也在下大雨嘛,你又跑得個啥?雖然是澆成個落湯的公雞,笑倒了世人一大片。阿R則不然,他遇雨馬上會跑,而且跑得最歡。他跑在最先卻不是怕感冒,怕雨水澆得發燒,而是憐愛那一身衣服,破破爛爛沒有針線,內襯了報紙他在穿。阿G視一切為外物,阿R有“戀物情節”。愛吾老以及人之老,愛屋子能愛上了後院的蒼蠅。他愛惜世上的一切物什,幾件破爛的衣服、幾縷雜亂的頭發、一根細細的鐵絲、一枚老朽的鐵釘,無論走到哪裏撞見,他都會窮追不舍,裝進自己的小背簍裏,帶回他破爛的小屋。背後總背個小竹筐時,阿R還沒下多大力氣,為埋葬他的光棍棍老繼父,拉下一屁股帳,阿R靠撿破爛才還上。

一日阿R上城撿破爛,實在憋得尿緊,就跑到一堵老牆根下,牆根下是一片青草,青草裏有幾朵紅白的小花朵,花旁有一塊木板,寫的是:不準隨地大小便。阿R卻隻認得“隨便”,“隨便”了半截兒被人逮住,人家問你在幹啥?!他說我正在澆花。人家問有你這麼澆花的嗎?他低頭一看花全蔫了,尿過的草也被燒黃。也該是阿R倒黴,後半截尿在自己的褲襠裏,還被狠敲了一筆罰款。城裏人都是老虎豹子天空中盤旋的鷂子,阿R這隻崖頭的小山雀,野地裏歡蹦的野兔,從此便不上城去。

阿R從此並不見上城,卻有人開始編排他。說他在上城的路上,撿到了金疙瘩了,說得是有鼻子有眼。與阿狗與阿蛋左右各一個,三個人並肩而行,天南海北的胡諞,並不見孔子說的“我師”。走了不出三裏,阿R便恢複起木納的本性,偶爾才搭一句話。羞羞怕怕的一副模樣兒,阿R與狗蛋同行,遇見一塊方磚,狗狗蛋蛋都躍過去,阿R的腳卻被勾住,分明剛才還是一截斷磚,忽然就金光閃閃,低下頭瞪起眼拿起來用牙咬時,竟是了一塊金磚。人們從此便崇拜起阿R踢磚的那一隻腳,走回村裏時常有人回身看,說哪隻是點金之腳。點金腳、點金腳叫得慣了,竟成了阿R的外號。人問把金子藏到哪裏了?他指指自己的破屋,莫名其妙的嗬嗬一笑,人便說把金子藏好。阿R說你要那就送給你吧,那人說金磚能換來婆娘娃哩,你還是保存好吧!

老婆娃娃熱熱的炕頭,阿R並不渴望,35歲的光棍漢了,除過了戀物之外,早已沒多少欲求。有一次阿R見一棵古槐上,爬著一隻蒼蠅,兩天三夜都過去了,懷疑是一枚鐵釘,就呆在大樹下抬起頭來死死地盯住那蒼蠅,三天四夜都過去了,蒼蠅終於飛走。看見蒼蠅飛走之後,樹上並沒有鐵釘,阿R搖一搖頭,揉著酸痛的細長脖子,回轉身就要走開,卻不想樹後一扇門裏,閃出來一個身影,直勾勾地直勾勾地拿一雙毛窩窩眼睛,把他的魂靈給勾住,一隻玉臂伸出門來,把阿R牽進房中。褪了外衣退了夾襖,阿R好生感動……

我的親親的常二嫂子,你叫我咋感謝你呀?

想死我了想死我了,嘮嘮哥你真能行!

常二嫂子守寡三年,今遭是久旱逢甘霖,阿R一個身強力壯的35歲的童子身,兩人烈火遇幹柴,熱火到一定溫度,便燒製出第三代的阿T。阿T終於要骨壯筋強,修改了槁家的門風,可是因為前世的緣法,5歲就死了親娘。臨死之時常二嫂叮囑,讓阿R一定要供他讀書,別再幹阿R的營生。一手摟了小小的阿T,一手被阿R兩隻手牽著,雖然從沒見阿R有真金子,常二嫂今生無怨無悔,常二嫂閉眼而終。

剛剛安頓完常二嫂子,阿G到鄉下來找孫子,最後由阿G帶了阿T回城,為讓他上個好學校,長大了考大學。在阿R阿G們素樸的腦子裏,大學是什麼概念?遍地是鮮豔的花朵,地上能鋪滿了金磚,靚女俊男們穿梭其間,前途哪可以量限?阿R活到40歲上,受到阿G的啟發,也是得了常二嫂的囑托,他要在村中唱大戲,殺豬請全村酒席,待兒子考上大學那天,好好的風光一回。為了這個光輝的理想,阿R拚命地幹活,為了掙更多的錢,他晴天轉鄉打短工,陰天裏撿破爛。他打短工時,光頭不愛戴帽子,沒有黑頭發吸收陽光,清頭皮把陽光反射,他一點也不覺得熱。他撿破爛的時候,光頭從不打傘,沒有那如狂草的頭發存雨,雨點“咣”地打在頭上,一下子裂成八瓣,分頭去八個方向了,光頭從不留雨水。沒出個三年兩載,錢匣匣雖然是毛票票小錢,卻也是滿滿當當,小布頭爛鐵廢塑料紙屑,堆了常二嫂滿院。各種廢品沒攢夠一車,還不待阿R雇車來賣,卻起了一場大火,燒掉山一樣的破爛,和那一木匣子錢,還有常二嫂的房子,最慘的是被煙先熏倒,再被大火燒焦了,苦勤苦命的阿R。你來自於沙塵,必將歸於沙塵。比之於關中人代代土葬,少占了三分二厘的土地,這也算是阿R的貢獻吧,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人隻說死了個好幫工。這幫工如一頭秦川的犍牛,犁在田裏吃在地頭回來被拴在炕頭,吃一些草料喝幾口雨水,卻最終老死在外頭。就有人大發感慨說,做牛倒不如做豬。豬吃在槽上臥在窩裏,一年便肥得流油。可不知牛勤了是福是禍,反正豬最怕養肥,就像人害怕出名。嘮嘮是人的一道菜,這話阿T3歲便知道。

阿R曾叫做嘮嘮,他掙脫了豬的命運,卻落得個牛的運命。下麵咱啥也不談,隻談談阿R的營生。回想Q老爹當年,有米便舂米,無米便撐船。阿R是割麥起後院,四季都不閑。6月裏麥黃似軍令,隻要管三頓飯,一畝地20塊錢,阿R一把碩大無朋的特製大鐵鐮,一天能割一畝半小麥。麥捆拉到大場,隻要給3塊錢,阿R便戴了大口罩,穿著長袖的衣服,扣緊所有紐扣,站在打麥機前,往機口裏塞麥捆。麥子打完之後,隻要給3塊錢,阿R能垛麥草垛,垛得一個個像大蘑菇堆起,雨水從不會浸入。7月玉米長到膝蓋高,他幫人上肥料,一畝地四袋氫氨呢,每棵玉米下挖一個窩窩,他一天把二畝能上完。8月裏玉米旱得能著火,阿R光著兩個大腳板,拿上一把鐵鍁,一家挨一家澆過去,村民們輕鬆如神仙——阿R雖說從沒有撐過船,白花花的水皮子上,一大把鐵鍁如槁翻揚,卻自如得正像是航船。9月裏玉米棒子笑開了滿口大金牙,棒子穗穗上掉下來粉白粉白的銀須,阿R便幫人掰棒子,用的是猴子掰棒子的方法,一隻手在掰,另一隻手在扔,“日”地一聲穿過青紗帳,扔到地中間,地中間早已挖倒兩行玉米杆,開好了出去的道路。棒子掰完了拉回家去,他便幫人挖玉米杆。村人為種田方便,不再用鐮刀砍杆,要用小鋤頭挖掉玉米稈的根須。掰棒子時阿R最怕玉米上一種小蟲子,指甲蓋兒大的黃亮黃亮的小蟲子,長得模樣很日眼,村人叫“麻三天”。不知怎麼著你就被蜇了,不疼又不癢,針刺一樣酥酥麻麻的,整整要持續三天。鄉裏人不懂蟲子的目科,就把叫做“麻三天”。阿R討厭“麻三天”,卻喜歡“黴髓娃”。“黴髓娃”是玉米稈上經常生出的異物,一畝地裏總有幾棵玉米,在結棒子的地方,生出一個小孩兒頭大的包,灰灰的就像腦髓,打開來卻是細細的墨粉,撲簌簌落滿身滿地。10月裏幫人挎棒子編串兒搭架子晾幹,11月剝玉米,12月直到來年的6月,阿R幫人起後院。後院是屋後養豬的地方,有時兼做人的廁所,豬糞人尿肆意橫流了,便需一層層墊土,等土高得豬陷進去都走不出來了,就需要挖出糞泥,再拉到小麥地裏,從後院拉到前門,一架子車給1毛錢。不管是幹啥營生,吃飯時間到了,阿R順地一蹴,喝一碗大糝或麥仁湯,就的菜是雪裏紅。綠茵茵的蘿卜纓子,下麵長出個紅皮白仁的蘿卜,鄉人稱“雪裏紅”。要不便咥一碗粘麵。褲帶寬的麵條子下出來,放上蔥花生薑、舀小勺的辣椒麵子,用滾油潑得吱吱響著冒起一股輕煙,滾油潑辣子蔥花生薑綜合起獨特的滋味,再加上精鹽沫子歧山老醋,最刺激秦人的味蕾。阿R端一個老碗,嚼著筋光的扯麵,再就上一兩瓣大蒜,不管蹴在門墩子碾盤子糞堆子上,還是蹴在場院,都能咥上它三碗。雖說麵條是命飯,阿R飯量再大,第三碗不是麵條子了,要的是一碗麵湯。原湯化原食他不甚懂的,隻覺得喝這碗麵湯,麵條子便舒舒服服平躺到胃裏頭,能睡個安穩覺了,就像他使用完渾身的力氣,便不懂什麼叫失眠。

第六章 吾村

長安城西“開遠門”頂上,高懸著一塊木匾,木匾之上鬥大的隸書是“絲綢之源”。西門外一條大道直通天,過八十公裏從吾村經過。吾村那一片千年福地,隱藏於八百裏秦川最深處,人稱是關中的西府。西府所在的周原之上,有農神後稷的封地,後稷的封地叫邰城。邰城前麵是莽莽的終南山,其高能擋住了南飛的大雁,邰城所在的蒼茫的周原,遍地是文明的奇觀:漢武帝陵側的草叢之中,深隱著昂首的臥虎,霍去病墓前有馬踏匈奴;法門寺聖地有佛骨舍利;武則天的無字碑高撐在乾陵;唐順陵之前有石獅和翼馬,唐太宗陵墓前是六駿守昭陵。湯湯渭水從門前經過,背後是涇河斜斜地流注。涇渭衝刷改道幾千年,留下來一個三角形台原,呈鳳凰欲飛之勢。鳳頭是新興的西北農林科技大學,鳳身是現在叫楊陵的邰城,鳳尾便是隋文帝楊堅高高大大的泰陵。泰陵周圍三五十裏以內,你叫做張家寨吧、你叫做李家村吧,你叫做未莊、來莊也行。吾村的鍋盔象鍋蓋、麵條像褲帶、房子半邊蓋、油潑辣子一道菜、吾村的老碗大過脎(頭)、秦腔是大聲地吼,吾村的帕帕頭上戴、吾村的姑娘不向外走。吾村正中有一棵古槐,樹杆兒早已經中空,依靠了長滿樹瘤的空殼兒,獨立出一大片蔭涼。樹冠能罩及的一片地方,能藏起來四五間大房,樹上的槐花隨風飛揚,全村便蕩漾著槐香。槐香裏麵,扯一片竹席,斜躺順臥在樹下,人們便講故事、聽故事。夏夜的月光下疏疏的樹影搖動,似乎有鬼沒神出,若是在烏雲遮月的當口兒,聽得人心驚膽寒,胳膊腿兒不敢妄動,隻撕長兩隻耳朵,屏心靜氣地聆聽。聽著聽著瞪圓了眼睛,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嘈嘈切切的人聲:

先前地下是熊熊的烈火,地上也並無生靈。世神爺一覺睡了一千年,積攢下一肚子尿,撒出去湮沒了大火,就照著他的樣兒,捏尿泥人兒玩,捏下來一大堆。世神爺老婆醒了看見,覺得十分有趣,就照著泥人兒撒下來,她昏睡了兩萬年攢下的一大泡尿。有的泥人兒被衝走,有的就失了人形,世神爺正閑得心慌,真想跟老婆子吵架,這時候奇跡出現了,陰尿與陽尿衝到一起,泥人兒竟活泛起來,衝走的流進了渭河、東海,變成了各種遊魚;剩下的完整的變成了活人,殘缺的就變作牛羊豬雞狗。世神爺和他老婆又驚又喜,都搶著給自己拿,結果世神爺抓到手的,就都變成了公性;他老婆搶到手的尿泥人兒,便都變成了母的。

《世神爺的故事》一經講完,憑空起一個閃電,嘎啦啦一陣雷聲壓過,雷電把長安城照遍。長安城頭的箭門之上,人與神穿著獸裙共舞,鍾鼓樓廣場上鍾鼓齊鳴,呼應著大地的音聲。大小雁塔與城牆四角,共升起了六輪圓月,圍繞在鍾樓與鼓樓頂上的,是另兩隻小小的太陽,雷鳴電閃剛要逝去時,日月全落入了環繞長安的八水。渭、涇、灃、澇、潏、滈、滻、灞八條河流,立馬是清泉橫流。護城河上遊船如梭,湖中是碧水清波。人們全身是鮮亮的古裝,口中是秦地的方言。有人追蹤那城頭之上,穿皮衣草裙的人們,卻尋找到半坡遺址。魚網人紋盆中,你若倒清水幾杯,清水池畔你能聽得見,世神爺夫婦的鼾聲……

吾村有兩戶大姓,其中一家的祖父是單傳的阿G,第二代單傳到阿R,第三代單傳給阿T。阿G家這一脈係,顯然已不是了望族,雖然阿G曾走向城鎮,但隻是緩慢的中興。傳到了阿R之時,乾坤又開始到轉,到了阿T的時候,卻燒了八輩子的高香了,積德成為佛子。G家人從吾村絕跡之後,村裏人平墓歸田,有人在阿G家祖墳之上,發現一溜兒木橛。桃木橛能鎮鬼避邪,卻也能壓斷了脈氣,如果被砸在先人的墓頂。原來是另一家嫉恨阿G家,嫌其祖上太發達,便在槁家的祖墳上砸橛,使槁家的鬼魂不能飛升,無法又趕去投生。鬼魂們不得投生,就常常給活人托夢,問候你、叫屈、把你驚嚇,活人們怎麼能興旺?敲斷骨頭拽斷筋,鐵打的懸索也斬斷了,以至於到了阿T,變成了村裏的絕戶。

故事裏又有人說,上溯到八代以前,槁家是八百裏秦川米糧川內,聲勢俱佳的望族。有一個中舉的兒子,殿試中的是狀元,這狀元有一個侄子,恰恰又中了榜眼,紅翎頂子豬尾巴小辮,槁家人風光無限。為官數年的那舉人回村,卻變得暴虐殘忍,不僅霸占了上好的良田,還霸占另一家的妻女,欺死了一家三代人之後,到第四代是遺腹子長大,可憐他沒見過爺爺、爹爹,便聽信母親發的死誓,要這一家代代的後輩兒孫,每年在陰曆十月一日鬼節,連同每年的清明,用那桃木橛楔了槁家的一個一個祖墳,因此這槁家終於絕後,而另一家發達成一村人。一個村子2000千多人裏沒有一個雜姓了,可見其發達不發達。

槁家的墳地早平為田地了,誰也搞不清在哪兒。有一次這發達的一家,有新婚的夫婦二人,太陽正午時鋤地,“轟隆”一聲陷下去一個笸藍大的深塌墓坑來。槁家的墳地原來是好風水,坑內有金龍懸棺。隻見一條雙頭的巨蟒,在揭開的棺蓋上盤臥。夫婦二人嚇得懵住,以為這蟒是兩個頭,口吐火芯子交頸纏綿,原來是兩蛇在交媾。兩人連忙扔下橛鋤,撒腿往家裏就跑,一邊奔跑那妻子叫丈夫,用手把頭發猛撓,說別讓那蟒蛇數清你頭發,數清了便脫發而死。回了村子先沒進家門,先去後稷祠問訊,祠裏的人說見雙蛇交媾,絕對活不過今日,若要解脫這百年的機關,隻有先去找阿T,讓他在祖宗前求情,可是阿T在法門古寺,他早已出門去雲遊。兩人忙回家大放鞭炮,想把那蟒蛇嚇跑,可黃昏未到兩人便渾身發起了奇癢,先還隻是些小小的斑點,隨後搔之則出血,近而那痛癢變得奇異,如陰虱咬了下身,兩人痛得癢得在家呆不住,早已跑到了村外,在一片荒草中把衣服脫了,放火要將其燒掉,那妻子忽又覺下身奇癢,癢得嗷嗷直叫,讓丈夫爬上去相交……第二天人們在草叢之中,發現了裸抱的夫婦,兩人蛇一般交頸而眠。隻見在頂上的丈夫的脊背,有一行怪異的字體,有人識得這是篆書,塗黑紅的惡血而書:

從來冤有頭,莫怕債無主。

該報即得報,前路暢無阻。

再仔細看看那落款,是天降神虱得世神爺命令,懲治這一家的後人,本來我自有無量的緣法,你家人何必要給人家祖墳上砸木橛……

古槐樹下又有人講了,聽者是關中西府的村民,聽者中有阿G和阿……P、R、S、T……。說的是遠古的時候,糜子和高粱還有蕎麥,全身都長著穗子。一天一個懶婆娘正在灶下烙薄餅,娃娃屙在地上,嚷嚷著要擦尻子,婆娘正忙著在灶下燒火,一時走不開身,隨手便拿剛烙的餅子,給娃把尻子擦淨。這個婦人的這一種舉動,恰巧被灶王爺看見,灶王爺就去報告了世神爺,世神爺發命令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糧食饑荒與災民,是朝代更迭的原因。我本想讓我尿泥捏造的所謂人類,別發展什麼文明,讓他們跟其它物種一樣,在自然環境裏平等競爭,誰也別事先發展成為,執掌生殺大權的領袖,是你違背我的初衷,是你後稷心太長,不辭辛勞、教民稼穡,才讓下界人不用再住山洞,可以住一個草棚子,守一片田地為生。是你後稷讓他們吃飽肚子,肚子吃飽了不知感恩,竟這樣遭踐糧食,既然主事的是後稷,這事兒就讓他去辦吧。農神後稷得了命令,扮一個走親戚的老太太,就下到封地邰城。隻見邰城人家家都糧倉滿而衣食足,用糜子高粱喂牲口。後稷生氣地把胳膊一輪,就用手捋莊稼的穗兒,先捋了麥子和糜子,再捋高粱穗子時,手指被高粱篾子劃破,鮮血流了一地。進到蕎麥地裏,血流得仍止不住,他才停住了雙手。所以後來麥子糜子都是紅的,而且隻在稍子下麵,長一短截截穗子,成熟時沉甸甸的,把脖子都能壓彎。

沒完成世神爺的命令,後稷扮做的老婆婆,被罰入人間,永不能再上天庭。直到公元2000年,後稷便化做一個老乞婆,在關中平原這米糧川裏,淒苦的討要生活。所以誰家門裏若進了一個挎著竹籃子的老乞婆,你可要把烙餅多多地塞進籃子裏,因為她是農神後稷的化身,他終歸是心存不忍,沒有滅絕哪一種農作物,而讓它繼續到現在。

後稷的小名叫棄,母親薑原去郊外踏青,踏在了上帝的腳印裏,懷胎三年零六個月整,生下來一個渾圓的肉球,便扔他到周原底下,周原的半空卻早有黑壓壓的一層烏鴉,烏鴉從四周用嘴銜住他,輕輕地放他到狼窩,吃了狼奶長大的後稷,到三歲才有了人形。三歲的後稷原名叫姬棄,姬姓是周天子的家姓。後稷是周朝人最為古老的先祖,曾生活在漆水一帶,古人常指河為姓,姬漆同音,周文王就叫姬發。周秦兩代又以黑為美,如今那漆水繞邰城流過,河水仍黑亮如漆……

第七章 阿S與阿P

“把酒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李太白當年月下獨酌,對影咋就成三人?假設第三者是月中嫦娥,或者滿眼滿懷的長安牡丹,中秋月下的沉香亭畔,暗香浮動於黃昏,李太白不前瞻也不後看,俯昂皆由他,心懷自由的風。踏踏實實去生活,混混沌沌端出來,便是謫仙人姿態。可謫仙人他也有所不知,相隔了幾千年後,奧地利有一個弗洛伊德,他說人是一仆侍三主,人是人自己的奴隸。這一套理論到阿S跟前,以一個夢來實現。兩隻大大的大紅燈籠,呼地從身前身後關照,阿S在一次睡夢當中,便把她原型發現。原型是三個射影:腳底下朦朧朧一片黑中,低矮而渺小的是自我。自我前麵斜斜的影子,是沒有意識的本我。身後一個倒影相依依的,是理想中的超我。前一個自我在冥冥之中,左右著人的命運。後一個超我是崇高的理想,它牽升人的靈魂。兩腳底下是無心的空殼兒,那一個現實中的本我。本我一仆侍俸三主,人生並非充滿了幸福,人上世便是來受苦。

阿S今生第一苦,是自小便雙亡了父母。阿S今生第二苦,是年輕輕兒死了丈夫。阿S今生第三苦,是老年了貧病而死。阿S死了父母,到槁家來做童養媳,抱娃收雞蛋、拴狗拉鐵鍁,樣樣事兒都挺精幹。長到16歲那年,她與阿G的爹爹同宿同被的圓房。圓房的頭一天晚上,阿G的爹爹把她叫姐姐,抱著她溫熱的身子,睡得個涎水直流。圓房了大約有五年,小丈夫年齡才13,13歲的小丈夫命薄,忽然得一個急症,三天內一命嗚呼。阿S守寡8年,婆婆與公公都熬下世了,公公臉朝下趴在棺材裏,死了也不敢見祖先。阿S一個人孤孤寡寡的活著,身上出虱子也不管。她隻管天天到廟裏許願,終於把神靈感動。有那麼一個夜晚,浙江籍的阿Q在布穀祠裏休息,忽然就夢見小尼姑紅紅的臉蛋子白白的牙,還有那豐盈的秀才娘子,好一張寧式大床。寧式床上躺一個陌生麵孔的阿S,白白嫩嫩一身細肉的,在向他輕輕的招手。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白白又胖胖,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學著尹姓歌星的樣子,阿Q即興唱幾句歌子,不由得大喘起粗氣……“滋溜”、“滋溜”,那億萬頭苟延殘喘的草芥兒,便從胯骨間噴出,阿Q一把抓了,猛的往地上一摔,不無得意地學四川方言大罵一聲:雖然你是老子的兒子,老子也要摔死你個龜兒子!翻過身倒頭又呼呼睡去。睡著睡著就聽見有人悄聲細氣的叫:爸爸!一盞銅杆的青燈之側,阿Q睜開葛優似的眼睛,瓷瓷兒盯著看時,黃豆大小的一個阿G正向他作揖磕頭。行過了八拜九叩的大禮,小G說一聲:某投胎去也!遠遠的黃豆豆兩腳一踮,做一個炮彈的彈射,從窗口一躍而出,一個跟鬥翻十萬八千裏,阿G附著在金黃的鎧甲上,還來不及睜眼細看,背著他的神虱天將已飛到水簾洞邊。飲牛的泉泉深無限啊,天將完成了世神爺命他造人的任務,唱一段表功的歌訣兒,從此也托生為人。三代以來他不曾圓寂,做一個名刹的主持,自古人說無巧不成書哩,既然可以是阿G的護命法師,他為何又不能是啟悟阿T的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