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條街盡頭兒童遊戲場有一簇高得怕人的樹。誰被人發現攀登這些大樹,好幾個街區的母親全會出來,大叫:“下來!你會跌斷脖子的!”
有一天,我們一群人正在樹頂枝椏上搖晃得頭昏眼花,我母親剛好經過那裏,發現我們視著晴空的身影。我們嚇呆了,但是她仰頭打量我們的時候,臉色叫人摸不清她的意思。“我沒想到你們能夠爬是那麼高,”她大聲說,“了不起!別跌下來!”接著就走了。我們默默地望著她,一直望到看不見她為止。然後有個男孩說出了我們大家心裏想說的話。“哇,”他輕輕地說。大家隨聲附和:“哇。”
從那天起,我漸漸注意到我們班上的同學常在回家以前到我家待一會兒;社團總是選在廚房裏開會;在家沉默寡言的朋友會跟著我母親哈哈大笑,跟她說笑話。
後來,我和我的朋友都靠母親的樂天幽默支持,應付青春期的危機。再後來,我和男孩子約會了,那些孩子都馬上認我母親做幹媽,十幾歲孩子在我家發瘋發狂,不僅絕不成問題,還討人喜歡,這真了不起。
認識我母親的人個個都喜歡她。許多人愛她。大家都稱讚她。不過我想,把她形容得最傳神的人不是很久以前高踞樹頂的那個男孩。
“哇,”他輕輕地說。
我隨聲附和:“哇。”
流放的地方
泰戈爾
媽媽,天空裏的光芒逐漸暗淡;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我的遊戲一點兒也不好玩,所以我到你身邊來了。今天是星期六,是我和你的假日。
放下你的活計吧,媽媽;坐在靠窗的這一邊,告訴我,神話裏的特潘塔沙漠,究竟在什麼地方。
大雨的陰影遮蓋著白晝,從這頭遮到那頭。
凶猛的閃電正在用它的爪子抓著天空。烏雲轟響、雷聲隆隆的時候,我心裏害怕,我依附在你的身邊,我喜歡這樣。
大雨在竹葉上嘩啦啦的響上好幾個鍾點,我家的窗子也隨著陣風震得格格的響,這時候,媽媽,我喜歡單獨和你一起坐在房間裏,聽你講到神話裏的特潘塔沙漠。
媽媽,沙漠究竟在哪兒,在什麼海的海灘上,在什麼山的山麓下,在什麼國王的王國裏?
那兒沒有標明田地疆界的籬笆,也沒有村民們可以在晚間走回村子去的、或者婦女們在森林裏撿了枯枝可以運到市場上去的小徑。特潘塔沙漠躺在那兒,沙土裏隻有小塊的黃色枯草,隻有一棵樹,一對聰明的老鳥在樹上作巢。
我可以想象,就在這樣一個烏雲滿天的日子,國王的年輕的兒子,怎樣的獨自騎著灰色馬穿過沙漠,去尋找那被囚禁在不可知的海洋彼岸巨人宮裏的公主。
當蒙蒙雨霧從遙遠的天空下降,電光閃射如突然發作的疼痛,他可記得他的不幸的母親,被國王拋棄,正在打掃牛棚,擦著眼淚,當他騎馬穿過神話裏的特潘塔沙漠的時候?
媽媽,你瞧,白晝還沒有完,天色就差不多黑了,那邊兒村子裏路上已經沒有行人了。
牧童早已從牧場上回家來了,人們離開了耕地,坐在屋簷下的草席上,望著那苦著臉的愁雲。
媽媽,我把我所有的書都放在書架上了——現在可不要叫我做功課。
等我長大了,長得跟爸爸一樣大了,我會把必須學習的都學到手的。
可是,媽媽,你今天得告訴我,神話裏的特潘塔沙漠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