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有效閱讀的情感美文 19.(2 / 3)

七點半。那些情人們已走了。報紙亭已關了。咖啡店的露天座已空了。少了些汽車,有時候沉靜。有一些遲歸的過路人,其中有幾個是買主。老婦人數著她的報紙。她還剩……四十份……五十份……六十二份。這樣多!也許她算錯了吧?但是她沒有勇氣再來數一遍,也沒有好奇心來自問為什麼今天賣得這樣糟。她收攤了。她把她的報紙放在一隻黑布的背囊裏,在那背囊的前麵,是縫著一個袋子,大銅子兒在那裏鏘鏘作響。在走起路來的時候,錢和報紙就會重得壓得她彎倒了背。

“夥計,你的椅子在這裏。”

接著那老婦人就走進咖啡店裏去。一片滿意的微笑鬆弛了她的臉兒。她要不要坐下來?坐下來是比站著花錢更多;於是她就靠著櫃台,而那夥計就替她端上牛奶咖啡,一邊對她說:

“生意好嗎?”

她含糊地回答了一句,她喝著。那是熱騰騰的咖啡,暖融融地流到你的胸膛裏去,趕走了這種十月的夜晚的寒冷。耽在這兒多麼好,那老婦人想著。在這光亮的咖啡店裏,這裏的空氣是像在夏天一樣地暖和。可是在櫃台邊,正如像在街上一樣,那些青年人夾了進來又擠碰你。老婦人把一塊麵包在她的咖啡裏蘸了一下,放進嘴裏去。隻是當她要咽下去的時候,卻苦痛地刮著她的喉嚨。難道……她照了一下鏡子:這個老蒼蒼的女人,可就是她自己嗎?又瘦又尖的鼻子上架著眼鏡,起皺,凹陷,白色的頰兒,一個古怪地伸出在一件死人的大氅外麵的小頭顱。她好像從來沒有看見過自己,她有點像看見了一個陌生的女人。她帶著一種機械的動作把一縷灰白色的頭發塞進帽子裏去,接著她便背過頭去,為的是可以忘記了這個在生動而年輕的臉兒間,在容光煥發的婦女的臉兒間成為汙點的老婦人。“這些全是婊子,”老婦人想著,“這一區有的是這些。”是的,婊子。可是在這生涯之中,做一個規矩女人有什麼用呢,有什麼用呢?老婦人垂倒了頭,拿起她的杯子,喝得一點也不剩。

在外麵,現在是一條像冬夜的差不多一切的街一樣的街。過路人加緊了腳步,要勾搭住他們,別想!老婦人感到她的報紙沉重;她的背囊的皮帶勒緊了她的項頸,給她做了一種韁繩似的。她踏著小步子,向大街上走去,右手拿著一份報紙,左手托住背囊,上半身俯向前,卻也留意地,小心地走著,像一個真正的巴黎人似地嗅著街頭的空氣。她有時推開一家咖啡店的門,那些老板們已在進食了;有時她在一個十字街頭停下來,在寂靜之中喊著:“《巴黎晚報》最後版!請買《硬報》!《巴黎晚報》!”可是人們什麼報也不向她買,而這條在五點鍾的時候她擠也擠不動的路,現在就好像屬於她的了,屬於她,又屬於那些飛騰著的汽車。“要是一輛汽車軋死了我,”她在穿過一條街的時候想,“倒並不是一個大損失。”在貝爾維爾她的家中,鄰舍們會擔心起來而去通知她的那個住在下省的妹妹……

她穿過了街,她到了人行道上,又曳著腳步慢慢地走。如果她死了,她就用不到擔心要每晚把她的報紙全賣完了 ——因為如果賣不完,她的賺頭就一部分白送了!那時她會不再感到疲勞,不會像此刻一樣地喘不過氣來,不會再捱寒冷,這陰毒、固執,而且隻在她躲到地底鐵道站時才會放過她的寒冷。

到了西火車站的那一站,她才走了進去。那些天失業的人們,貧窮的人們,那些害怕寒冷而沒有錢去克服它的人們,像她一樣地群集到地底鐵道站來。在那裏,他們是一些黑色、沉重的悲哀的鳥兒,而他們的每日的遷徙使他們每人花十四個銅子兒。

老婦人在那吹送著一片酸味的風的甬道上得得地走著,接著便走到月台上。一陣溫暖的空氣撲上她的臉兒來,光線使她瞬著眼睛。“這裏好,就像在咖啡店裏一樣。”老婦人喃喃地說。她又有生意了,有人在叫她。在地底,人們感到厭煩,於是,在等待地道的電車的時候,有些人就買一份報紙,可以知道一點世界各地的新聞。

老婦人不知道她自己的報紙上說點什麼。在打仗的時候,為了她的兒子,她是讀報的。她知道人們有時搶著買報;於是她起了好奇心,想知道為了什麼,於是她知道一個內閣倒了,或是一個名人被暗殺了,或是什麼地方在打仗。是的,死人,犯罪,醜聞,還有戰爭,這就是她的報紙所講的事。兩年或甚至三年以來,她已不再需要讀它們了。它們是登滿了相片,而當她拭幹淨了她的大眼鏡的時候,世界上所發生的事便跳到她眼前來了;她看見兵士列隊走過,還有兵士,包圍在火焰中的船隻,就好像置身於電影院裏一樣 ——她是從來不進電影院的。今晚是世界上沒有什麼嚴重的事情的一晚,大概是這樣吧,否則便是人們已厭倦了,因為老婦人不能將她的報紙脫手,臂下怕還要剩下一包!然而,她很希望快快回家去直躺在床上。在她的小生意不錯的那些日子,她是不必像地底鐵道的那些職員一樣要等“掃地打烊”的。啊!今天晚上,又是要弄到一點鍾了。

“最後新聞……”

一輛從地道穿出來的電車的隆隆聲掩住了她的聲音。乘客趕上去又推撞她。她又來往走著,在月台上踱著,走在人家前麵,走在人家後麵,老是肚子貼著那個背囊,手裏拿著幾份報,向走過來的人轉過眼去,向他投出一道悲哀的目光。這有點像帶著自己的貧困的過去在兜賣身體——而在這樣的時候,在那些大街上,一些婦女也正在無歡地踱來踱去兜客人。這一切,無非是為了要生活,要艱苦地過日子,要從有的壓榨你,有的欺騙你的人們那裏搶活命。而這個向她的報紙望了一眼的人,他難道不可以買一份嗎?這不過是五個銅子兒,小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