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有效閱讀的生活美文 19.(1 / 3)

學生有效閱讀的生活美文 19.

我不能沉默

托爾斯泰

“判處死刑七人:彼得堡二人,莫斯科一人,平紮二人,裏加二人。處決四人:赫爾鬆二人,維爾諾一人,敖德薩一人。”

這是報紙上每天都有的。這種事已經繼續了不止一周,不止一月,不止一年,而是幾個年頭了。這是發生在俄國,發生在人民認為每個罪人都是不幸的,直到最近法律上並無死刑的俄國。

我記得,從前我在歐洲人麵前曾以此引為自豪,而現在不斷出現死刑、死刑、死刑已經第二個年頭,第三個年頭了。

我拿著現時的報紙。

現時,五月九日,有一件可怕的事。報上印著幾句簡短的話:“今天在赫爾鬆的斯特裏爾比茨基野地,二十名農民被處絞刑,罪行為搶劫葉裏沙維特格勒縣的地主莊園。”

這十二個人是這樣一種人:我們以他們的勞動為生,我們以往使用一切力量敗壞他們,現在也在敗壞他們,從伏特加毒液開始,直到我們並不相信卻拚命灌輸給他們的那種信仰的可怕謊言,——這樣的十二個人,被他們給飯吃、給衣穿、給房住,過去和現在都在敗壞他們的那些人的繩子絞死了。十二個丈夫、父親、兒子,俄國的生活全靠這種人的善良、勤勞、純樸來維持,現在他們卻被捉了起來,關進監牢,帶上腳鐐。然後,為了不讓他們抓住將要吊死他們的繩子,把他們的手反縛在背後,帶到絞刑架下。有幾個和他們同樣的農民,就要把他們吊起來,不過這幾人都有武裝,穿著很好的靴子和幹淨的製服,手上拿著槍,伴送著被判決的人。這些被判決的人旁邊,走著一個身穿錦緞法衣,圍著項巾,手裏拿著十字架,頭發長長的人,隊伍停住了。全部事務的主持者說了幾句話,秘書念著公文,當念完公文,那長發的人便麵對別的人正準備用繩子絞死的那些人講了一些關於上帝和基督的話。講過這些話之後,劊子手——他們有好幾個人,一個人是處理不了這樣複雜的工作的——立刻衝肥皂水,抹到索套上,以便把那些帶著鐐銬的人勒得更緊;接著就給他們穿上屍衣,帶到絞架的木台上,給頸子套上索套。

就這樣,一個接一個,這些活活的人,隨著凳子從腳下抽出,就互相撞碰著,全身的重量立刻把自己頸上的索套拉得緊緊,於是痛苦地窒息而死。這之前還是活生生的人,隻消一會兒工夫,就變成吊在繩子上的死屍,起初還慢慢地搖晃著,後來便一動不動地停住了。

所有這一切,都是上流人物,有學識的文明人士為自己的人類弟兄熱心安排和想出來的。他們出主意,要悄悄地,黎明時候幹這些事,這樣就誰也不會瞧見;他們出主意,讓執行的分擔這些暴行的責任,以便每個人都認為並且會說:他不是罪人。他們出主意搜羅墮落和不幸的人,一麵迫使他們做我們想出和讚成的事,一麵又裝模作樣,好像我們很厭惡做這種事的人。他們想出的主意甚至是如此微妙,一些人(軍事法庭)隻作判決,但行刑時必需出席的不是軍人,而是文官。不幸的、被欺騙的、墮落的、受鄙視的人卻去執行工作,他們所能做的隻有一件事:好好給繩子抹上肥皂,叫它更牢靠地勒著頸子,痛痛快快去喝這些文明的上等人販賣的毒酒,以便更快更徹底地忘記自己的靈魂,自己人的稱號。

醫生查看著屍體,這裏摸摸,那裏碰碰,於是報告上司,工作已經完成,該做的都做了,全體十二個人無疑都死了。上司認為工作做得認真,哪怕這是沉重而且必要的工作,就回去處理自己的日常事務去了。人們取下僵硬的屍體,掩埋起來。

這難道還不可怕嗎!

這種事不止出了一次,也不僅僅出在俄羅斯人民一個很好的階層裏麵這十二個不幸的、被欺騙的人身上,而是幾年來一直不停地出在成百成千被欺騙的人身上,而欺騙他們的正是那些對他們幹這種可怕事情的人。

他們幹的不單是這種可怕的事情,而且還在同樣的口實下,以同樣的冷酷無情的監獄裏、要塞中、流放地製造種種苦難和暴行。

這是可怕的,但最可怕的是,幹這種事不是出於一時興起,出於壓倒了理智的感情,像在毆鬥中、戰場上,乃至搶劫時幹出來的那樣,恰恰相反,而是出於理智的要求,出於勝過感情的打算。因此這些事特別可怕。之所以可怕,那是由於沒有任何東西能像從法官到劊子手以及不希望幹這種事的人幹出來的所至這一切事那樣彰明昭著:無論什麼東西都不會如此明顯、如此清晰地表明專製製度對人類靈魂的害處,一些人統治另一些人的害處。

當一個人可以奪走另一個人的勞動果實,奪走他的金錢、牛、馬,甚至可以奪走他的兒女的時候,我們感到氣憤——這是令人氣憤的,但更加令人氣憤得多的,是一個人可以奪走另一個人的靈魂,可以迫使他做傷害他精神上的“我”、剝奪他精神幸福的事。而幹這種事情的人,卻心安理得地為人們的幸福安排著這一切,用暗害、威脅、欺騙迫使從法官到劊子手這樣的人,做出這些必然剝奪他們真正幸福的事。

當這一切幾年來一直在全俄國發生的時候,這些事的罪魁,那些下令幹這些事的人,那些能阻止這些事的人,卻滿有信心的認為這些事是有益的,甚至是必需的,或者想出一些話來,大談什麼不該讓芬蘭人象芬蘭人所希望的那樣生活,而是必需迫使他們要象一些俄國人所希望的那樣生活;或者頒布一些命令,說“驃騎兵團隊裏,袖子的翻口和短上衣的領子顏色應同短上衣一樣,而領得的套衣,在袖口的皮毛上邊,不得再有鑲邊。”

是啊,這太可怕了!

這裏最可怕的是,所有這些非人的暴行和屠殺,除了給暴行的犧牲者及其家人造成直接的禍害之外,它們還會給全體人民造成極大的禍害,同時把象幹草堆的上火災那樣飛快蔓延的俄國各階層人民的墮落傳播開去。而這種墮落又會在普通勞動人民當中傳播得特別迅速,因為所有這些罪行比起普通小偷和強盜全部以及革命家已經和正在犯的罪行,要超過一百倍,而且製造這些罪行時還有一種借口,說什麼這是必需的、很好的、非此不可的,而那些在人民的觀念中各種與正義乃至神聖分不開的設置如樞密院、宗教院、杜馬、教會、沙皇等,不僅為它辯白,而且還竭力支持。

這種墮落正以不尋常的速度傳播著。

前不久在整個俄國人民中還找不出兩名劊子手。還在不久之前,在八十年代,全俄國隻有一名劊子手。我記得,當時伏拉吉米爾·索洛維約夫非常高興地告訴我,全俄國找不到第二個劊子手,隻好把惟一的一個從這個地方運到那個地方。現在不是那樣了。

莫斯科一位開小鋪子的商人,買賣失敗之後,他願意為政府執行殺人時效力,每絞死一人得一百盧布,短短的時間裏他便重振了家業,很快就不需要再搞這種副業了。現在照舊做他的生意。

過去幾月裏,象各地一樣,奧勒爾省要用劊子手,馬上有人出來同意辦這件事,和主持殺人的官員講好每人五十盧布。但他談好價錢之後,知道別處付錢更高,於是這位自願的劊子手在行刑時候,給犯人穿上了屍衣,卻不把他帶上木台,而是停下來,走到長官麵前,說道:“大人,您給添一張二十五盧布的票子,要不我就不幹。”給他添了錢,他執行了。

隨後又有五人要處決。行刑前一天,一個不知名的人來找主持殺人的官員,希望秘密談判。主持人出來了。不知名的人說道:

“前不久有人向您每個要了三張二十五盧布的票子。今天,聽說決定處決五個。請吩咐全留給我,我每個隻要十五個盧布,請您放心,我會幹得很好的。”我不知道這提議是否被采納,但我知道有這個提議。

政府造成的這些罪行,就這樣對一些很壞的,最沒有道德的人發生作用。但這些可怕的事件也不能不影響大多數道德的一部分人。大量普通的,尤其是年輕的經營自己個人事業的人,由於不斷聽到和讀到當局,即民眾已經習慣當作優秀人士而加以尊敬的那些人造成的駭人聽聞的、非人的獸行,非但不理解製造這些可惡事件的人不配受人尊敬,而且會不知不覺地作出相反的判斷,他們認為,如果大家尊敬的人做了我們以為可惡的事,那麼這些事未必會像我們以為的那樣可惡。

如今人們在文章上寫著和口頭上講著死刑、絞刑、屠殺、炸彈,就像以前講天氣似的。孩子們玩絞死人的遊戲。孩子或中學生幾乎也敢於在剝奪財物的時候殺死人,象從前打獵一樣。殺死大地主、占有他們的土地,現在許多人認為是解決土地問題最可靠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