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有效閱讀的記人美文 4.(3 / 3)

他答道:“我知道我會得救。我生平不曾做過一件虧心的事,從工廠出來便到禮拜堂,從家裏出來便到工廠。我知道上帝會保佑我的。”

小泉先生的工廠,便是他的學校,而他的禮拜堂也便是他的學校。他是確確實實的不曾到過第三個地方去;從家裏出來便到學校,從學校出來便到家裏。

他在家裏是一位最好的父親。他當然不是一位公子少爺,他父親不曾為他留下多少遺產,也許隻有一所三四間搭的瓦房——我已經記不清了,說不定這所瓦房還是租來的。他的薪水的收入是很微小的,但他的家庭生活很快活。他的兒子炎甫從少是在他的“父親兼任教師”的教育之下長大的。炎甫進了中學,可以自力研究了,他才放手。但到了炎甫在中學畢業之後,卻因為經濟的困難,沒有希望升學,隻好也在家鄉做著小學教員。炎甫的收入極小,他的幫助當然是不多。這幾十年間,他們的一家,這樣的在不充裕的生活中度過。

但他們很快活。父子之間,老是像朋友似的在討論著什麼,在互相幫助著什麼。炎甫結了婚,他的妻是我少時候很熟悉的一位遊伴,她在他們家裏覺得很舒服,他們從不曾有過什麼不愉快的爭執。

小泉先生在學校裏,對於一般小學生的態度,也便是像對待他自己的兒子炎甫一樣;不當他們是被教誨的學生們,不以他們為知識不充足的小人們;他隻當他們是朋友,最密切親近的朋友。他極善誘導啟發,出之以至誠,發之於心坎。我從不曾看見他對於小學生有過疾言厲色的責備。有什麼學生犯下了過錯,他總是和藹的在勸告,在絮談,在閑話。

沒有一個學生怕他,但沒有一個學生不敬愛他。

他做了二十年的高等小學校的教員、校長。他自己原是科舉出身,對於新式的教育卻努力的不斷的在學習,在研究,在討論。在內地,看報的人很少,讀雜誌的人更少;我記得他卻訂閱了一份《教育雜誌》,這當然給他以不少的新的資料與教導法。

他是一位教國文的教師。所謂國文,本來是最難教授的東西;清末到民國六七年間的高等小學的國文,尤其是困難中之困難。不能放棄了舊的《四書》《五經》,同時又必須應用到新的教科書。教高小學生以《左傳》《孟子》《古文觀止》之類是“對牛彈琴”之舉,但小泉先生卻能給我們以新鮮的材料。

我在別一個小學校裏,國文教員拖長了聲音,板正了臉孔,教我讀《古文觀止》。我至今還恨這部無聊的選本!

但小泉先生教我念《左傳》,他用的是新的方法,我卻很感到趣味。

仿佛是到了高小的第二年,我才跟從了小泉先生念書,我第一次有了一位不可怕而可愛的先生。這對於我愛讀書的癖性的養成是很有關係的。

高小畢業後,預備考中學。曾和炎甫等幾個同學,在一所廟宇裏補習國文、教員也便是小泉先生。在那時候,我的國文,進步得最快。我第一次學習著作文。我永遠不能忘記了那時候的快樂的生活。

到進了中學校,那國文教師又在板正了臉孔,拖長了聲音在念《古文觀止》!求小泉那個時代那麼活潑善誘的國文教師是終於不可得了!

所以,受教的日子雖不很多,但我永遠不能忘記了他。

他和我家有世誼,我和炎甫又是很好的同學,所以,雖離開了他的學校,他還不斷的在教誨我。

假如我對於文章有什麼一得之見的話,小泉先生便是我的真正的“啟蒙先生”、真正的指導者。

我永遠不能忘記了他,永遠不能忘記了他的和藹、忠厚、熱心、善誘的態度——雖然離開了他已經有十幾年,而現在是永不能有再見到他的機會了。

但他的聲音笑貌在我還鮮明如昨日!

1934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