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有效閱讀的記人美文 7.
一個襤褸的老醫仙
柔石
你真太苦了!背著囊,囊中盛百草的古根,采之於懸崖,采之於海底,費了你精壯的少年時節,正可行樂的青春的光陰,眼被藥氣熏赤了,腰被藥椎搗僂了。而今,你還在街頭走,你還在巷尾叫,
“百病好醫!”
但你腹中已三天沒見白米,你的聲音也低了。
你真太苦了!你沒有謀生的本領,你卻有救人的方法,你不能先醫自己的餓腹,你卻說能醫世上的奇病怪毒,除了你欺騙你的良心外,誰能信任你?有誰來信任你?
你真太苦了!你看,那高樓大廈中的文人,他先穿上那堂皇的衣冠,走著那和鍾擺一樣的腳步。他說:“世界糟到這個地步了,非我的力量不可。”
於是人們就和逐臭的蒼蠅般來了。
再看,那金鞍肥馬上的兵士,他先吃圓他的臉孔,養壯他的身軀,背上了槍,係上了彈,扳出誰敢淩他的威風。他說:“世界糟到這個地步了,非我的力量不可。”
於是人們又和得糞的狗一般聽命了。
你真太苦了!你穿著襤褸的衣衫,你餓著腹,形容憔悴,你的呼聲低弱,你踏遍街頭,你叫遍巷尾,誰能信任你,有誰來信任你?
或者,你用滑稽的手段,你用誇張的口吻,你向人迷笑,你向人吹噓,萬一有老太太,少奶奶,她們能求你一問,但你又低著頭過去了。
你真太苦了!你不懂謀生的方法,你卻有救人的心誌,不先醫你自己,卻先去醫人世,何〔你〕真太苦了!
你還天天不息地走,輕輕地叫,或者,你的精神不死了!
一九二六,五,九國恥日
徒步旅行者
朱湘
往常看見報紙上登載著某人某人徒步旅行的新聞,我總在心上泛起一種遼遠的感覺,覺得這些徒步旅行者是屬於另一個世界——一個浪漫的世界;他們與我,一個刻板式的家居者,是完全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我思忖著,每人與生俱來的都帶有一點冒險性,即使他是中國人,一個最缺乏冒險性的民族……希臘人不也是一個習於家居,不願輕易的離開鄉土的民族麼?然而幾千年來的文學中,那個最浪漫的冒險故事,《奧德賽》,它正是希臘民族的產品。這一點冒險性既是內在的,它必然就要去自尋外發的途徑,大規模的或是小規模的,顧及實益的或是超乎實益的。林德白的橫渡大西洋飛航,孛爾得的南極探險,這些都是大規模的,因之也不得不是顧及實益的,——雖然不一定是顧慮到個人的實益,——唯有小規模的徒步旅行,它是超乎實益的,它並不曾存著一種目的,任是擴大國家的版圖,或是準備將來軍事上的需要,或是采集科學上的文獻;徒步旅行如其有目的,我們最多也不過能說它是一種虛榮心的滿足,這也是人情,不能加以非議——那一張沿途上行政人物的簽名單也算不了什麼寶貝,我們這些安逸的家居者倒不必去眼紅,盡管由它去落在徒步旅行者的手中,作一個紀念品好了。這一種的虛榮心倒遠強似那種兩個人罵街,者要占最後一句話的上風的虛榮心。所以,就一方麵說來,徒步旅行也能算得是藝術的。
史蒂文生作過一篇《徒步旅行》,說得津津有味;往常我讀它,也隻是用了文學的眼光,就好像讀他的《騎驢旅行》那樣。一直到後來,在文學傳記中知道了史氏自己是曾經嚐過徒步旅行的苦楚的,是曾經在美國西部——這地方離開蘇格蘭,他的故鄉,是多麼遠!——步行了多時,終於倒在地上,累的還是餓的呢,我記不清楚了,幸虧有人走過,將他救了轉來的,到了這時候,我回想起來他的那篇《徒步旅行》,那篇文筆如彼輕靈的小品文,我便十分親切的感覺到,好的文學確是痛苦的結晶品;我又肅敬的感覺到,史氏身受到人生的痛苦而不容許這種醜惡的痛苦侵入他的文字之中,實在不愧為一個偉大的客觀的藝術家,那“為藝術而藝術”的一句話,史氏確是可以當之而無愧。
史氏又有一篇短篇小說,Providence and the Guitar,裏麵描寫一個富有波希米亞性的歌者的浪遊,那篇短篇小說的性質又與上引的《徒步旅行》不同,那是《吉訶德先生》的一幅縮影,與孟代(Catulle Mendés)的Je m’en vais par les chemins,li-re-lin一首歌詞的境地例是類似。孟氏的這首歌詞說一個詩人浪遊於原野之上,布袋裏有一塊白麵包,口袋裏有三個銅錢,——心坎裏有他的愛友,——等到白麵包與銅錢都被手給撈去了的時候,他邀請這個手把他的口袋也一齊撈去,因為他在心坎裏依然存得有他的愛友。這是中古時代行吟詩人Troubadour的派頭;沒有中古時代,便容不了這些行吟詩人,連危用(Villon)都嫌生遲了時代,何況孟氏。這個,我們隻能認它作孟氏的取其快意的寄寓之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