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衣吟到這裏停了下來,收回目光,垂首沉思,眾人的私語漸漸平息,等待她的最後一句,沾衣微微一笑,抬起頭來,望向太後,輕輕吟道:“何求世上皆圓滿,最覺圓時卻不圓。”
太後聽到這最後一句,頓時明白沾衣的詩文雖在詠月,其意卻在規勸,不由驚訝於她的心思細敏——適才自己觸景生情,發出那聲歎息,之後被魏順妃勸慰了幾句,麵色緩和不少,內心依舊不能釋懷,不想卻被沾衣洞悉。這詩的最後一句,正正說到了她的心坎裏,頗為感慨的同時,委實也有幾分豁然開朗,不禁笑道:“常言道中秋明月喻團圓,可月上卻有形隻影單,中秋月尚且如此,何必苛求人間的團圓?惠妃,你這最後一句確切得緊,好!甚好!”
皇上見沾衣文思敏捷,又讓母後笑逐顏開,自是欣喜萬分,對沾衣更添愛慕,便執酒笑道:“愛妃的即興之詩,為這中秋月夜增色不少,來,朕賜你一杯!”
沾衣坐回桌邊,捧杯笑道:“陛下過獎啦……臣妾謝過陛下!”說罷掩麵飲盡杯中酒。
眾人見皇上和太後這般稱譽,也紛紛讚不絕口,隻有魏順妃拉長著俏臉悶悶不樂坐在那裏,祐瑉嘴角微微上翹,似在冷笑,喬仲正則依舊麵無表情。祐騁見沾衣安然度過這一關,禁不住為她高興,但見她對著皇上巧笑倩兮的模樣,適才的興奮立刻轉為黯然,悶聲不響將麵前的酒樽斟滿,仰脖一飲而盡。
喬仲正這時走上前去,深深施了一禮:“老奴有一事相奏,不知陛下準否?”
皇上正在興頭上,嗬嗬一笑:“準奏——何事?”
“三殿下如今年近十八,尚未婚配,老奴鬥膽以為是該為三殿下指婚的時候,陛下與太後以為如何?”此言一出,眾人開始竊竊私語,祐騁臉色蒼白,不知所措。沾衣從眼角向四周望去,見魏順妃與祐瑉向自己這邊偷覷,當即明白了幾分,便不動聲色,麵無表情。
太後對皇上微微笑道:“陛下,喬振直言之有理,騁兒是哀家看著長大的,我這做奶奶的,要看著孫媳婦進門才能安心。”
皇上撚須笑道:“母後所言極是,朕也得問問騁兒的意思——騁兒,那些王侯將相你都熟稔的,他們的女兒中,你可有相中的女子?”
祐瑉笑接話頭道:“若三弟不喜歡王侯將相之女,這宮裏的女子,有被三弟相中的,也未為不可。”
祐騁抬頭盯著祐瑉,嘴唇微微顫抖,而沾衣此刻的心已到了嗓子眼,腦海中如同有無數個磬鑼敲打一般,亂嗡嗡響成一片,一旦祐騁在衝動之下說出與她的情事,後果應不堪設想。真到那個時候,她縱然被千刀萬剮,也要護祐騁平安逃出這深宮,待皇上氣平了,興許會放過祐騁,畢竟父子一場,皇上應不致這般絕情。
祐騁的眼光終於從祐瑉臉上移開,看向皇上,嗓子略微沙啞:“兒臣……未曾有中意的女子,婚姻大事,一切聽憑父皇和皇祖母安排!”
祐瑉一怔,隨後訕訕笑道:“如此甚好,三弟盡可放心,父皇與皇祖母定會為三弟擇得良配。”祐騁未回話,也不再看祐瑉一眼,自顧自斟了一杯酒。
太後笑道:“前些日子,兵部尚書邵蓁丁憂期滿複職,曾攜家眷來探望哀家,他那獨生女邵敏年方十六,才貌雙全,知書達禮。騁兒,若你願意,奶奶便做這個主,將她許配給你做慎王王妃,如何?”
皇上也笑道:“騁兒,你皇祖母的的眼光可是絲毫不會差的,邵蓁的女兒朕雖未親見,但邵蓁其人剛正不阿,忠誠不二,虎父無犬女,他的女兒也應是個一等一的人兒,你可有異議?”
祐騁緩緩端起麵前的酒杯,對太後輕聲道:“兒臣並無任何異議,有勞皇祖母和父皇費心了。”停了一下又道:“如有可能,兒臣希望盡早完婚!”
太後微微一笑,對皇上道:“騁兒比哀家還心急,也好,下月初三就是黃道吉日,時間雖緊,不過揀日不如撞日,騁兒一完婚,哀家的心事便又可了卻一樁。”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沾衣對太後笑道:“時間是有些倉促,不過三殿下的婚典不可草率,若太後不嫌棄,臣妾願為太後分擔操辦之事。”
太後聽了這話當然高興,暗暗嘉許沾衣的體貼孝順,皇上略有些擔心:“沾衣,你病體初愈不久,如此操勞吃得消麼?”
沾衣笑道:“臣妾的身子早已好完全了,陛下盡可放心。”
皇上微微頷首,正要再說些什麼,忽聽祐騁朗聲笑道:“今日中秋佳節,再過二十多天,便是小王的大喜之日,小王著實開心得緊——在此敬各位一杯!”說罷將滿杯的酒直直灌入咽喉,衣袖就勢悄悄拭去眼角溢出的淚珠。
眾人紛紛附和,太後和皇上也相繼莞爾,滿座觥籌交錯之聲不絕入耳,沾衣隨其他人一起舉杯,掩麵飲酒之時,遏製許久的淚水終於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