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人在修築牆院時總會小心翼翼地留下一道門,但常常疏於防守;而對惡魔來說,每一道牆院都留有門縫,他隨時都可以出入,根本不用打招呼。
自從書記辦公會議上郝束鹿提出有百福想拿下蓮花區塊開發項目之後,孔孟章更加堅定了加強招投標管理的決心。這些天,他常和國土局、建設局、招標辦的領導在一起討論,希望把這個項目交給最具實力的開發企業來做。當然,招投標製度還是有空子可鑽的,如何嚴格把關,不讓資質差、實力差的企業蒙混過關、捷足先登,管理部門還有許多文章可做。
有百福並沒有死心。當郝束鹿在書記公辦會議上說情遭受拒絕後,他就親自到孔孟章辦公室或者宿舍去找他反映,表明拿下項目的強烈願望。孔孟章強忍住當初受人誣陷的恥辱,耐心地解釋說:“我們也沒有拒絕你,相反,我們歡迎你參與投標,和別的企業一起競爭。”
可是,有百福希望孔孟章給他一顆定心丸,說:“我們當然會參與投標。但是,我們希望您和有關部門下個指示,把我們作為內定企業。即便我們的得分沒有排名第一,但隻要進入前五名或前八名,您就通過最後一道關把我們列為中標單位。”
“什麼?居然還有這樣的招標辦法?”孔孟章不解地問。
“是啊,進入前幾名後,還有好多辦法可以作技術處理的。”有百福自揭內幕,說明他精於此道。“比如我們在以前一個項目的招標中,盡管隻排名第四,但招標領導小組確定的一個中標辦法是,開標前允許各投標單位修正報價一次;同時招標領導小組確定合理中標價,中標原則遵循標書文件規定為:經評審後的合理低價中標。於是,我們最後就成了中標單位。”
“這我倒不清楚,招投標還有這麼多貓膩啊?”孔孟章吃驚道。“照你這麼說,那還搞什麼招投標?那和把項目直接交給你們做有什麼區別?這不是在玩弄把戲嗎?”
“是啊,招投標是人為設置的把戲嘛,它其實就是一個把戲。”有百福故作天真地笑道。“而且是個小把戲。隻要您孔市長幫我一把,今後您有什麼事,盡管吩咐我。您就把我當作您的小弟,家裏的事,大事小事,全都委托我辦就行。”
“那就謝謝了。不過,我家裏還真沒什麼事需要你幫忙。”孔孟章表麵上微笑,其實心裏一直提防著他。特別是以前發生的過節,讓他終生難忘,甚至膽寒。“這樣吧,蓮花區塊的事,您就別這麼費心了,別指望著我給你開綠燈。當然,你也別擔心我會故意為難你,刁難你。對別的企業是什麼態度,對你也是什麼態度,這就是我孔孟章做人做事的原則。”
送走了有百福,梅月耳的電話有來了。她說:“孔孟章,我有事找你,我想和你當麵談一下。”
孔孟章當即回複道:“不,有什麼事電話裏說吧,我很忙,沒時間麵談。”
聽上去,語氣還是那麼生硬。
當初的溫情脈脈沒有了,現在又因為逼著他拿項目,心裏有抵觸。可是,梅月耳覺得現在機會難得,她得告訴他郝束鹿和老遊的態度,於是焦急地道:“郝書記有沒有找你談過?他說他會找你談的,讓你把項目交給我介紹的公司做。”
“什麼?郝書記幫你說情?你不會是在做夢吧?”孔孟章冷笑道。這個時候,他覺得女人真是蠢東西。梅月耳就是個花枕頭。“他想介紹的人是有百福的,不是你。”
“我知道他和有百福關係好。”梅月耳在電話裏說個沒完。“可是,他把我找去談了,還有老遊,他們都和我談了你的事。他們可熱心了,不但想把項目交給我介紹的公司做,還說要做你的思想工作,讓我們重修舊好。”
“真的假的?”孔孟章還是在冷笑。
“真的!騙你我是小狗!”梅月耳發誓道。
“如果是真的,那麼你不是小狗,你就是蠢豬!”孔孟章突然狠狠地罵道。“郝束鹿是什麼人?你難道不知道嗎?他對我有多恨,你不清楚嗎?你居然有臉跑到他那兒去,讓他來幫你拉項目,讓他來幫你撮合我們倆的關係?你有沒有腦子?你是不是發神經了你?”
“看來,你對我還是老樣子!”梅月耳非常失望,在電話裏抽泣起來。“我覺得,你周圍的人都是好人,以前的壞人,現在也成了好人。隻有你,我心目中的好人,現在越來越壞,成了惟一的壞人。你讓我失望透了。我恨你!”
被梅月耳這麼一攪和,孔孟章的心情也壞透了。整個晚上,他都一直沒睡著,完全失眠了。
第二天坐在辦公室,總是神情恍惚地,腦袋陣陣發疼。
中午早早吃了飯,要補一補睡眠。
可是剛剛睡著,電話就響了。不是別人,是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老牛。
“是孔市長吧?這次你可要高升了,在霍家灣不會長久了吧?”老牛以前一直和郝束鹿交惡,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居然在電話裏這麼親熱。看來,他的職務即將高升,還真能改變別人的態度,甚至起到化敵為友的作用。“明天你在家嗎?我想到霍家灣來看看你,我擔心,遲來一步,怕隻能在金陽見你啦,啊,哈哈!”
“好啊,歡迎歡迎!”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說自己要高升,要去省裏上班,孔孟章當然樂得合不攏口,忙在電話裏說客套話。“我一定推掉其他工作安排,專門在家接待你,陪你在亞熱帶好好喝幾杯!”
剛剛擱下電話,正要躺下,又一陣電話聲吵得不行。
他正在心裏開罵,電話裏一個熟悉的聲音大聲嚷嚷:“孟章市長,老馬我想你啦!”
原來是省委組織部副部長馬疃,孔孟章的老朋友。
“就要上任做省委副書記,是不是把老哥我給忘啦?”
“喲,是馬部長啊,難得難得,還真有一段沒聽到您的聲音了。”孔孟章馬上拋開憤怒,熱情地和馬疃聊了起來。隻是,心裏還是有些納悶,省委組織部的兩位副部長,一前一後給他打電話,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啊。
“好啊,看來老弟你還算有情義,沒有忘記老哥我。”馬疃的聲音像顆生薑,又老又辣。“這樣吧,明天我到霍家灣來看看你,我怕一來遲,你就挪地方了。等做了我們的頂頭上司,要找你說個話都難了。我想還是趁早下手,趕在你還沒有挪窩的時候來一趟,你不會找什麼借口不接見我吧?”
“明天到霍家灣來?”孔孟章聽著又犯傻了,忍不住道:“你知道不?明天你們牛部長也要來,剛才還給我打了電話了。你真想明天來?要不要推遲幾天?你們……”
“沒事兒沒事兒!我們一起來!”馬疃說話很幹脆,要盡快打消孔孟章的顧慮。“明天我們部裏正好要到霍家灣市委組織部來總結幹部考核方麵的經驗,部長讓我們兩個副部長當中去一個,結果我們倆都踴躍報名,都想來看看你,就一起來了。”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你們結伴同行,那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孔孟章借機調侃道。“也好,我在霍家灣給你們擺酒接風,順便幫你們撮合撮合,讓省委組織部盡早和諧起來。”
“那好啊,我和老牛都謝謝你啦!”馬疃笑道。“不過孟章市長你也別計較我們,現在是此一時彼一時,你老弟即將做我們的頂頭上司,老牛再牛,相信他也牛不過你。你也別拿他當回事,他就這股牛脾氣,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
放下電話,孔孟章躺在沙發上還一陣感慨。真是事易時移啊。聽說自己官位上升,過去的敵人也紛紛繳械,上門投誠。兩個陣營突然成了同一個陣營,都等待著他的關照,等著吃他的好果果。
第二天中午,孔孟章果然推掉了其他應酬任務,專門接待馬牛兩位副部長大人。
奇怪的是,身為市委書記的郝束鹿,按理與省委組織部同為黨委係統,本應出麵接待,可他居然借口下鄉調研,把接待任務全都拋給了孔孟章和市委組織部。於是,孔孟章就和市委組織部部長一起專心接待。
下午的工作彙報由市委組織部長負責,但孔孟章也坐在旁邊,以顯尊重。
從中午吃飯時的表情分析,馬牛兩位副部長比孔孟章想像當中和諧多了。他想,或許這兩位是想在他這個準上司麵前顯示一下自己的涵養和肚量。
不錯,組織部的同誌也很會演戲,演得還真精彩。
到了晚飯時,可以上酒,馬和牛就更來勁了。馬的性格是豪爽,給孔孟章一邊敬酒一邊說唱,從天南海北談到曆史地理、人情掌故,搞得孔孟章不喝還不行;牛的性格就是一個字,倔。孔孟章不喝,牛就聳著硬肩膀,倔倔地站在一邊,麵紅耳赤的,樣子很可笑。
而在勸孔孟章喝酒時,馬和牛團結得不得了。兩位真像是從同一個牲圈裏放出來似地,一個腔調說話,一個鼻孔出氣,搞得孔孟章很是詫異。
當然,更詫異的還在後麵。在馬牛二人與孔孟章敬了幾圈,大家都有些暈乎乎時,牛先開口,扯出一個全新的話題:“孔市長,聽說蓮花區塊這個項目,競爭很激烈啊。”
“這事也驚動牛部長啦?”孔孟章心裏一驚,表麵上還是笑吟吟地調侃,候著他的下文。
“不是我來說情啊,要說搞開發,還得本地企業搞比較好,讓人放心。”牛繼續把話題扯下去,同樣表現出一股牛的倔勁。他看了看同桌的其他人,壓低了嗓門道:“比如,你們霍家灣的有百福,就是個有實力的開發商,如果把這個項目交給他做,應該對你們霍家灣市更有利。你想,外地企業賺去的錢會外流,而本地企業賺到的錢,最後還是用於本地嘛。”
“是啊,牛部長的觀點,我也十分讚同。”這會兒開口說話的是馬,而且也學著牛的模樣,咬著孔孟章的耳朵說。“俗話說,肥水不外流嘛。在同等情況下,本地企業是應該優先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