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嗎?趕快寫材料啊?”郝束鹿並沒有因為拿到一筆賄賂而改變戰略。“我說的話你還不信嗎?你材料一寫好,我馬上給你出條子。”
既然他肯收錢,說明他肯辦事。梅月耳也不算太傻。到了這一步,她也隻好動筆寫材料了。
郝束鹿指著旁邊一間小會議室,說:“我這兒呆會兒還有人進進出出,看到不太好,也不便於你專心寫字。你就到裏麵去吧,把你們的事認真寫寫,越細越好。”
大約四五十分鍾後,梅月耳出來了,累得有些憔悴,道:“實在寫不下去了,您看,我寫得夠長了吧?”
郝束鹿拿起來一看,已經有好幾頁了。他在上麵粗粗瀏覽了幾個地方,滿意地道:“行行行,這樣就好,很好。有了它,我就能治孔孟章了。”
“什麼?”梅月耳聽了心裏直發毛。
“唉,緊張什麼?當然是幫你做說服工作嘍?”郝束鹿一邊說,一邊微笑著從抽屜裏拿出幾張寫好的紙條,遞給梅月耳,說:“拿去吧,按照上麵的單位和名字,你去找找他們。他們見了我簽的字,肯定會熱心幫助你的。”
“好人,真是好人!以前聽說您好,沒想到您會這麼好!”其實,梅月耳心裏想說的是:“以前聽說你壞,沒想到你沒那麼壞。”
說完,就提著空空的大提包,走出了郝束鹿的辦公室。
郝束鹿則專心致誌地坐在辦公室裏,細細地品讀梅月耳寫的回憶錄。拋物線。圓錐體。用短信寫情詩。通過電子郵箱發送情書。副熱帶同居。七夕相會。計生辦抓人。蓮湖逃生。仨柳被捉。保胎針換成催產針。……
“真是個可愛的傻B,寫得還真不賴。”郝束鹿又興奮地點著一支煙,邊看邊吐著煙霧。“有了這顆原子彈,兵力勝過好幾個師啊!”
那天早上,孔孟章坐在辦公室裏倒了杯茶後,看了《嶺西日報》頭版的兩個大標題,便一直憂心忡忡地想著中組部。時間過了這麼久,為什麼還沒有動靜呢?
“叮鈴鈴……”電話響了。
說曹操,曹操到。來電通知他,中組部的人已經蒞臨金陽,想就人事變動問題找他麵談一次。對方通知他馬上趕到金陽,隨時準備談話。
“來了來了!終於來了!”孔孟章左看右看,想把這個消息在第一時間通報給他的好參謀。“滿家!”滿家沒應。這時,孔孟章才想起來,滿家離開這裏已經有日子了。他是一個受委屈的好夥伴,別急,快了,到了那一天,我就會替你張羅,重新給你安排一個好位置。
趕到金陽,省委組織部的人問他是不是下午再談,孔孟章心急,說:“沒事兒,如果領導同意的話,上午談也行,關鍵聽領導安排。”
坐在中組部領導身邊的,還有省委組織部的牛副部長。孔孟章滿臉喜色地與他們一一打招呼,可是,忽然從他們臉上看到一絲拘謹。
領導先與孔孟章扯了幾句閑話,很快轉入正題,道:“我們接到群眾舉報,說你長期包養情婦,為了不致事發,還動用計生幹部逼迫她打胎,影響很壞。請你說說看,有沒有這事?”
領導剛開了個頭,孔孟章的臉色就開始發白。隨著話題的深入,臉色越來越白,繼而轉青,青得不成人樣。
“沒、沒、沒這回事。”孔孟章頓覺胸口有些悶,上氣不接下氣。“這都是誰搞的鬼?肯定又是誰在背後整我的黑材料。”
“不,以前是有些失實反映,但這回是真的。”開口反駁的是牛副部長,語氣還相當生硬。
孔孟章覺得中組部領導找他談話,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中途插嘴,胡說八道,有些失禮。於是,就用目光去向中組部領導求援,誰知,中組部領導也是一樣的表情。
突然,領導從筆記本裏翻出幾頁紙來,推給孔孟章道:“你自己看看吧,這可都是梅月耳自己寫的。”
孔孟章接過來一看,這些還真是梅月耳親筆寫的字。他難過地看了一眼領導,領導狠狠地批道:“看你還敢不敢在組織麵前撒謊!”
被中組部領導當場指責撒謊,孔孟章羞愧難當。他覺得自己差不多是第一次撒謊,既然撒了謊,就得繼續撒下去,把謊撒圓,這是得到組織諒解的惟一出路。
“字是梅月耳寫的,但是,我冤枉啊!”孔孟章吃力地解釋道。“我是認識她,和她有過一段時間的交往,可很快就斷掉了,沒聯係了。這個女人不甘心,就到處誣告我,說我和她有過婚約,還說她懷了孩子,是我逼她打掉孩子的。這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的事,冤枉啊!”
“你還是仔細看看梅月耳寫的材料吧。”領導冷冷地道,根本不聽孔孟章的辯白。“看看裏麵的PWX、YZT,都是什麼意思?還有你通過電子郵箱發給她的情書,要不要我們打開電腦給你看看?梅月耳可一直都留在郵箱裏,舍不得刪掉哪!”
“情書是寫過,打胎的事根本不可能!”孔孟章死咬住打胎的事不放,覺得這個空子還可以鑽一鑽。
“我們還收到舉報人寄來的一件物證,哦,差不多也可以算是人證。”領導一會兒說“物證”,一會兒說“人證”,把孔孟章著實搞糊塗了。“梅月耳在醫院打掉的胎兒的胎體和胎盤,被人高價買走,一直冷凍在冰庫裏。現在,這件證據已經到了我們手裏。我想問一下,孔孟章,你敢不敢做DNA鑒定?”
一聽到這兒,孔孟章完全嚇壞了。可是,他忽然想起紀委一位朋友對他說過的話,辦案人員審案時,經常會采取唬人的招術迫使對方招供,因此,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招供。於是,他冷靜了一會兒,用盡全力地擠出一個字:“敢。”
孔孟章被人帶到隔壁房間。不一會兒,梅月耳也被人帶到了這裏。
“聽說你和孔孟章保持過很長時間的不正當關係,還懷上了他孩子,後來又是他逼迫著你把孩子打掉了,有這回事嗎?”領導找出幾個重點的環節,點了點。
“不,根本沒有這事兒。”梅月耳聽出來了,這些人是想讓她害孔孟章的。這個時候,她想到的並不是要保住孔孟章,而是覺得害了孔孟章對自己也沒什麼好處,壞處倒是肯定不會少。“我與孔孟章隻見過幾麵,根本沒有什麼不正當關係,更沒有打胎這回事。”
“你以前說過的話,寫過的材料,都不算數啦?”牛副部長突然開口,把梅月耳嚇了一跳。
梅月耳睜大眼睛瞧了瞧,覺得這老頭挺麵熟的,便用手指指著他的臉,想啊想,就是想不起來。
“在郝束鹿的辦公室裏,想起來了嗎?”牛副部長笑眯眯地提醒道。
“老遊!你就是老遊!”梅月耳激動地像是見了老朋友。“我想起來了!”
“他姓牛。”中組部的領導正式介紹道。“是我們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
“老牛?你不是老遊?”梅月耳傻在那兒,不明就裏。
“對,我就是老牛,不是老遊。”牛副部長還是樂嗬嗬的,覺得有些幽默。“咱們嶺西人普通話不標準,牛遊不分,得加大力度推廣普通話啊。”
慢慢地,梅月耳想清楚了。原來這個老牛,冒充老遊,和郝束鹿串通一氣,那天是在套她的口供。
口供可以翻,可是書麵材料呢?梅月耳臉色都嚇白了。
“是啊,你不但當麵跟我說了你和孔孟章的事。”牛副部長笑道。“我們這裏還有一份你手寫的材料,上麵就寫得更細,更清楚了。”
“郝束鹿!”梅月耳咬牙切齒,恨恨地罵道。“把我給賣了!”
鑒定結果很快就出來了。
取自胎體16位點的DNA數據,每對數字中都有一個與孔孟章的數據相當。由此證明,孔孟章與該胎體屬於生物學上的父子關係。
在這個結果麵前,孔孟章無法辯解,隻得承認全部的事實,並以最後的一點誠實,換取組織上的從輕處理。
老領導周家營盡管恨鐵不成鋼,可還是出麵說了話。省委主要領導礙於麵子,在討論時充分肯定了孔孟章的工作能力和這些年的工作業績,決定給予孔孟章黨內嚴重警告處分,調任嶺西省作家協會黨組書記。
職務上還是平級。但作協的骨架子意味著,孔孟章從此徹底退出了政治核心,也失去了任何上升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