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束鹿是秕糠捉不到的老鳥,梅月耳也不是田坎上種的黃豆由人擺布。
按理說,孔孟章走了以後,霍家灣市的黨政要務都由郝束鹿統領了。可是,梅月耳拿著郝束鹿的條子找到有關部門的領導後,他們表麵上恭恭敬敬,都說“考慮考慮”、“商量商量”,最後卻都沒有音信。而招標辦那邊傳過來的消息說,不久以後就要公開招標,讓競標企業憑實力說話。
梅月耳越想越虧,一次次委曲求全地請郝束鹿幫忙,甚至連趕走孔孟章這樣的缺德事也無意當中協助他做了,可他還是不肯幫忙,哪有這種道理?
“為什麼要這樣?你說,為什麼要這樣?”坐在郝束鹿辦公室裏,梅月耳不再低三下四,而是理直氣壯,憤怒地譴責。
“別這麼說,千萬別這麼說。”郝束鹿麵色紅潤,氣色很好,心情更好。看上去,對梅月耳的態度也不願意壞。“不管怎麼說,你還是有功的,你是個功臣。”
“你指的是我幫你整孔孟章吧?”梅月耳一針見血地道。
郝束鹿的心被刺了一下,但他不覺得疼,反而繼續笑道:“不,別這麼說。孔孟章自己違犯了黨紀條規,受到一點處分也是應該的。要不是我幫他說了許多好話,可能處分會更重一些。現在,總算是平級調動,沒什麼大損失嘛。但是,組織上讓我轉告你,向你表示感謝,感謝你積極主動地反映孔孟章的問題,使他充分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使他有了改正錯誤的決心和勇氣。”
“別戴高帽子,我戴著頭疼。”梅月耳覺得郝束鹿撒謊不打草稿,把殺死人說成是送人上天做神仙,她不想再犯糊塗了。“我不關心你們官場上那些齷齪事兒,我問你,蓮花區塊的事你為什麼到現在還沒幫我辦成?為什麼那些條子一點都不起作用?你究竟是在搞什麼鬼?”
“別急嘛,梅月耳!”郝束鹿耐心地勸道。“這不,前段時間大家都在忙著幫助孔孟章認識錯誤、改正錯誤嘛,現在好了,他的事基本告一段落了,我可以騰出手來,好好幫幫你了。”
“就是啊,以前你說政府的事歸孔孟章管,現在他走了,新市長還沒上任,黨政不都由你一個人抓嗎?”梅月耳說。“幹脆趁現在這個機會,幫我把這事兒辦成了吧。”
“好,這事我答應過你,一定幫你辦成。”郝束鹿語氣堅決,不容懷疑。“退一步說,就算是你支持組織上查處違紀黨員,是組織上對你的獎勵吧。”
這話聽上去讓人不舒服。梅月耳白了他一眼,道:“反正你給我個話,究竟什麼時候辦成?”
“一周時間吧。”郝束鹿想了想,道。“給我一周時間,我把有關部門都協調好,你就等著猛賺一筆吧。”
說到賺一筆,梅月耳也不會忘記郝束鹿的好處。
這次上門,她仍然是兩手準備,隨身帶來了一隻大提包,裏麵還是一隻黑色塑料袋。
她把裏麵的塑料袋掏了出來,遞給郝束鹿,道:“這是一點心意,孝敬您的。等事情辦成,我還來謝您。”
“行行行。”郝束鹿一點都不客氣,把袋子往辦公桌底下一塞,像個收禮老手。“既然我也拿了你的好處,就不可能不幫你,是不是?你就放心地回去吧,隨時等候我的好消息。”
梅月耳笑容滿麵地與郝束鹿告別。可是,在轉身的一瞬間,郝束鹿突然發現梅月耳收斂了笑容,目光裏射出幾星冷光。
這種目光確實太冷了。當郝束鹿坐回原位後,腦子裏還在想著她的冷。
都說紅顏禍水,不假。這個女人用她的子宮葬送了孔孟章常務副省長的大好前程,下一步,她會不會用她藏在陰暗處的另一隻子宮,也葬送他郝束鹿的前程?
當然,也有人批評說男人沒出息。自己身體和意誌不爭氣,就怪紅顏禍水,而且還把這個歪理通過史書和小說大寫特寫。婦代會期間,就差女權主義者上街遊行抗議了。
是啊,不爭氣的還是男人,是男人的欲望。
孔孟章的不爭氣,是他在性方麵的欲望。
郝束鹿不爭氣呢?是他在錢方麵的欲望?
想到錢,郝束鹿用腳踢了踢辦公桌底下,結果一踢就踢到好幾個東西。梅月耳的袋子在左邊,別的袋子在右邊。再一細看,發現廢紙簍裏裝了一個,最下麵那個抽屜裏藏了一個。
打開文件櫃,裏麵大大小小還有好幾個。其中有一個,好像還是梅月耳上次送來的。至於大抽屜裏的消費卡,他數都沒時間去數過。
這些天,真的是忙於對付孔孟章了。
這些個黑袋子,太黑,不及時處理,還真容易出事。
要不要處理?怎麼處理?是存進銀行?還是交給紀委?
存銀行好,家產不斷膨脹,比霍家灣市的GDP發展速度還要快好幾倍。可是,一旦事發,那就是禍害。
說起禍害,他馬上想到了靈岩寺抽簽的事,想到山羊胡子給他算的命。
“金錢,金錢就是你的尾巴!”山羊胡子的話還在耳邊回響。“金錢是殺死你的鋼刀,金錢是燒死你的烈火,金錢是毒死你的猛藥!為今之計,你惟一的出路,就是遠離這把鋼刀,遠離這團烈火,遠離這副猛藥!”
當初剛聽這話時,內心有些震動,可後麵站著一排屬下,沒作深入思考。
回來的路上,一路想著,越想越不是味兒。
現在再一細想,覺得這話像一陣天雷,簡直就把他擊翻了。
郝束鹿把身子和腦袋往後一仰,躺倒在沙發上。
金錢確實是禍害,可金錢也真是好東西啊。
人辛辛苦苦奮鬥一生,不就是我了金錢嗎?俗話說,“當官不發財,請我都不來。”這話乍聽上去像是黨員幹部的牢騷怪話,可細細品去,還真在理。假如發個調查表下去,說做官真的不能貪占、不能收錢,工資還比普通工人低一點,永遠發不了財,隻能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那麼,捫著良心填表的人,會有幾個人選擇去做官呢?
沒有。哦,真的,幾乎不會有。
賺錢發財,是人生成功的標誌。做官隻不過是途徑的一種。
他郝束鹿奮鬥了半輩子,憑著聰明智慧積攢了大量錢財,現在要交給紀委,值得嗎?是不是在犯傻?
可到時候萬一出了事,這些錢越多,自己的罪就越重。再回想到自己曾經想退錢而沒有錢,那不是更傻?
山羊胡子看相算命如此之準,這次肯定也不會看錯。
梅月耳笑裏藏刀,各路政敵暗中埋伏,隨時可能偷襲自己。
隻要甩掉這些錢財,他們就無從下手。或者說,下手了也是白搭。至少,自己受不了重傷,更不可能斃命。
收錢是幸福的,退錢是痛苦的。
為了保命保前程,再苦再痛也得忍著。
這些錢,都得慢慢處理掉,不能留在身邊。
郝束鹿緩過神來,喝了口茶,拿起辦公室的電話,聯係上了市紀委書記,讓他帶人到辦公室來一趟。
“這些天,好些人都到我這裏來拉項目,拉工程,出手還不輕。”郝束鹿平時對紀檢工作並不重視,但覺得紀委是一把劍,有時也可以用一用。對紀委書記,通常他以安撫為主,並保持一種不即不離的關係。今天,他倒很想和紀委書記親近一把,話也說得暖暖地。“你在市委常委會上,經常提出一些反腐倡倡廉的建議,在理論中心學習組的專題學習會上,你也上過廉政教育課。不知道其他同誌有沒有認真聽,我可是句句都聽進去了,聽進心裏去了。你看,今天把你們找來,就是要你們幫助我把這些錢處理掉。”
郝束鹿原本想把這些黑色塑料袋全都交給紀委,後來一想,交太多了不好,於是,就選幾個平時不太容易還的交出。另外,梅月耳送來的那兩隻袋子,成了他上交的重點。
“這些都是誰送的?我們要不要記一筆?”紀委書記覺得這些錢一骨腦放在一起,不太好入賬。萬一出事,更解釋不清。他想到的,還是專業性的反腐問題。
“不用,你們不用記那麼清楚。”郝束鹿揮了揮手,指示道。“不過,每一筆錢可以分開來記。你們認真清點一下,每隻袋子裏裝的中多少錢,給編個號就行。萬一有一天出事了,我還能想起來的。其實我已經當麵推辭了,實在是推不掉,才找你們紀委幫忙的。要想廉潔,還真不容易啊。”
紀委一行人走了以後,郝束鹿又給有百福打了個電話,讓他盡快來一趟。
他清楚,這些年來給他送錢送得最多、出手最狠的,非有百福莫屬。這個老弟對他夠哥們,可也難保他永遠不出事,永遠不把收錢的人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