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的書店

小說/ 世界華文微型小說選

作者:尤今(新加坡)

尤今,原名譚幼今。現為新加坡教育工作者。著有小品文、小說、遊記、散文等作品集113種。曾獲第一屆新華文學獎、第一屆萬寶龍——國大藝術中心文學獎等。

七叔愛書——愛看書,愛藏書。

愛書的七叔,誕生在動蕩不安的年代裏,沒有機會坐在課室裏完成正規的學校教育。他憑著區區幾年小學教育打下的基礎,在長長的人生裏孜孜不倦地自修。在建築工地當督工,每天拖著疲乏的身子歸家後,總閉門謝客,亮燈讀書。他把賺來的錢一分一毫地貯集起來,為實現心中那個美麗的願望而靜靜地努力。等時機全然成熟以後,他來找我,說:

“我在丹戎巴葛組屋區標到—家店鋪,準備開設書店,你是否可以幫我選購書籍?”

愛書的七叔,說這話時,雙眼不絕地閃著興奮的亮光。啊,他是準備為自己砌一座書城,終生與書相伴了!

我偕同他,馬不停蹄地尋訪各大書店,和書店老板洽談進書折扣;談妥之後,便鑽入書堆裏,大選特選。喲,平生第一回,買書買得如此痛快淋漓——不看價格不管數量;喜歡便拿,拿了便走。

七叔的書店如期開張了。書架上琳琅滿目的書,神氣活現地閃著鮮豔亮麗的色澤。七叔在不算寬敞的店裏走走、坐坐;在排排書架間抽出書本來,翻翻、看看,好似手足無措的樣子;然而,臉上的笑容,卻是滿滿滿滿的。

每回經過丹戎巴葛,我總到七叔的書店小坐一會兒。然而每次去,心中總像是被刀剮了似的,痛得難受。

七叔的書店,門可羅雀。

閑閑的七叔,坐在書架間,木無表情地看著對麵糕餅店顧客如潮。

架上的書,一本靠一本擠擠挨挨,朝夕相看,永不分離。

有一天,七叔又來找我,淡淡地說:

“我打算改賣錄音卡帶了。那些書,是否可以打個折,請書店收回去?”

盡管他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他眼裏的灼痛,卻是難以掩飾的。

幾個月後,再經過丹戎巴葛區,到七叔的店鋪去。原來寂靜無聲的店,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樂聲。原本闃無一人的店,擠滿了正當青春的少男少女。

七叔坐在收銀機旁,收錢,找錢,硬幣相碰時,叮叮當當地發出了悅耳的響聲!

七叔的臉,板板的、硬硬的,無笑。

(選自新加坡作家協會當代文叢《跨世紀微型小說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