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兒?”
“是。老哥,我向你打聽個人,叫鮑國平。”
“是有叫這個名的人,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表哥。”
“你貴姓?”
“我姓尤,叫尤千裏。”
“啊?我聽說了,你是來落戶的。”
“對,是他寫信叫我來的。”
“唉!咋不早說,我還當你是跑盲流的。在外邊凍半天了吧?’
“走得有點急,想靠在那兒歇一會兒,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是從車站走來的?”
“雪一停就出來了,火車站太冷了。’
“這天是變暖了,可這大雪天也不是鬧著玩的。’
是啊,在荒郊野外,被凍死也是可能的,想到這兒,尤千裏說不出的是恐懼或感激。老更倌開了燈,屋裏一下比外麵明亮了。嚴密的門窗方方正正,曾經粉白的牆上有些汙漬,牆體的陰陽角仍是見棱見線;燈泡擰在天棚上,開關下到牆裏,中間沒有電線的拉扯。尤千裏從院外看到屋裏都留下了好印現,說明這裏是一個富粟的生產隊,生活著不愁吃穿的人們。
“你表弟是個能人。這房子就是按他的想法蓋的。”
“他學過建築,還能蓋樓房呢。他挺好吧?”
“挺好。在公社建築隊上班,還帶著徒弟。’
“他家離這兒遠嗎?”
“不忙,一會兒我領你去。’
老更倌用溫水兌兩桶馬料,雙手提到馬棚,給馬添早晨最後一遍草料,心裏不由想到鮑國平:一個右派,被下放到這裏勞動改造,倒沒看出有啥可惡的地方;隊裏蓋房子他積機參與,又畫圖又幹活,忙上忙下把這房子蓋得既省料又省工,結實漂亮贏得全公社人的誇獎;也正是因為如此,公社成立建築隊,他首先被抽了去。隊裏原打算翻蓋小學校的房子,石頭山下河溝子上的那座爛橋重建一下,即使他後來不在隊裏了,但請他幫忙,也不是不可以,但這些計劃沒能實現,主要還不是因自家的緣故?老更倌一邊幹活一邊想著往事。
尤千裏重新穿戴好,老更倌逐漸的熱情,表弟的近況,讓他踏實了不少,心情也輕鬆了許多。他洗了手臉,又喝了幾口水,緊接著肚子裏一陣串響,前胸一下貼上了後背。他想起自己出來已經兩天了,臨出門時也就吃個半飽,老母親把一斤糧票和兩個不知什麼東西摻在一起蒸的饅頭,塞進他的懷裏;他又把所謂的饅頭偷偷留給了小兒子,一路上,用掉半斤糧票吃了碗麵條。饑餓使他又想起家裏,不知現在咋樣?老更倌給馬添完草,回屋來卷支煙,看尤千裏言行舉止,一個老實人的樣子,他說:
“走吧,先到我家,吃口飯。’
“吃飯?那咋行。”
“你表弟上班晚,現在可能還沒起來。”
“我先等會兒,等會兒。”
“走吧,趕上啥吃啥。我還拽你!”
尤千裏聽到讓自己去吃飯,這一平常又實在的情份仿佛是天大的禮遇,實在有些承受不起,但在老更倌誠心實意再三催讓下,又抗不住饑餓也就跟著走了出來。晨光中,一片銀白的世界,空中嫋嫋炊煙升起,有人來隊院裏打水,伴隨著轆轤聲、雞啼聲,整個村莊讓人感到親切。公路旁兩棵大楊樹上,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這樣的雪天,它們四野裏無處覓食,充饑的最佳所在便是牛棚馬圈;偶有幾隻向那裏飛去又飛來,帶動其他鳥兒也從這樹竄到那樹上。它們的棲落似乎分成兩個陣營,討論一個問題,啄食從哪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