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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

老更倌家三間草房,房上座著兩個紅磚砌成的煙筒,去年抹的牆泥,平整光潔;上下對開的窗戶,下麵嵌著玻璃,上麵糊著窗紙並油過,經過一個冬天的風吹雪打,紙上沾染了灰塵。房簷下吊著成卷的草簾,用於冬天的夜晚遮窗防寒;東間屋這邊的草簾顯然是新卷上去的,因為一樣是卷著的西間屋那邊還沾有零星的雪。整齊的院牆用石頭打底,上麵砌著土垡子。園子裏十幾棵被修剪得很規整的果樹,個別樹尖上還掛有風幹的沙果。老更館領尤千裏進院,院子裏的雪已被打掃幹淨。倆人進屋,中間屋的兩口大鍋正冒著熱氣,氣霧中一股豬的尿臊味,仔細辨認,牆角裏一群花白小豬擠在一起,趴在新鋪的麥草上悠然睡覺。老母豬被攆了出去,一宿的屎尿讓它到外邊去排泄。

老更倌叫二兒子一一曹柱子放桌張羅吃飯;柱子媽沒搭腔,把火盆從炕上搬到外屋,裏麵的死灰倒在小豬尿濕的地方,慢條撕理地用鐵鍬攤開,又從灶膛裏扒出新火,堆滿火盆,哄烤著潮氣。她心裏對老頭子有些埋怨和不解:一大早把個生人領家來吃飯,也不管閑忙,人吃豬喂,哪裏不得手到;平常那些跑盲流或要飯的,無論來自關裏關外,凡是走到家門口或碰上,給口吃的或喝的,也就及時地打發走了。今天,老頭子抽邪風一一幾年來,這還是頭一遭。

早飯是苞米麵大餅子和土豆湯,柱子媽又把胡蘿卜芹菜大頭菜等幾樣青菜淹製的鹹菜夾了一碗端上桌。回到外屋,她又掀開豬食鍋,滿滿的一鍋土豆,有的己烀開了花。她揀好的剝了皮,盛滿一盤又端上桌。尤千裏喝了兩碗湯,吃了兩個大餅子,肚子裏算是墊上了底。且不說吃出啥滋味,就是久違的飽食感,也令他感動得快要流淚了。他不想再吃了,但在老更倌的推讓下,又吃了兩個土豆。

“這裏沒啥好出產的,就是土豆多。’

“老哥,不瞞你說,我那裏連吃土豆都沒有啊!’

尤千裏兩眼帶著淚光,掩飾地看了一眼正在敲響半點的三個五牌座鍾。

“柱子,吃完沒?去你哥家,跟他說,他讓人入社,開鐵匠爐的人來了。”

曹柱子二十多歲了,沒有上過學,也就沒有另起個大名。在他八九歲時,被火燒了手臉,長大後老皮嫩肉不甚雅觀;從小給村裏各家放豬,後來給隊裏放牛放馬;現在給隊裏趕馬車,平常少言寡語,幹自己的活吃自己的飯,倒也不招災惹禍。今天見有陌生人來,他在外屋鍋台上吃了飯;聽到父親的吩咐,心裏明白是讓他去找當隊長的本家哥哥一一曹向東,他不甚願意。

“隊裏的事,到隊裏去說唄。”

柱子媽聽老更倌的話,又見兒子的表情,把話攔了下來。顯然,她不怎麼歡迎那個本家侄兒到自家來。

“那麼,到你鮑叔家看看,就說來親戚了,姓尤。”老更倌一句句地又支使兒子說。

“別麻煩了,我自己去!告訴我?住哪兒就行。’尤千裏忙說,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小心地向老更倌倆口子謝著打擾。他聽到又要勞累人家,一下緊張起來,見柱子已抓起手牾和帽子,轉身離去,不知是跟著走還是等下去合適,猶豫之際柱子已出了屋門。

曹柱子不願去找的人,卻在半路上碰上了。年輕的生產隊長一一曹向東,人不僅長的帥氣,最近心情也愉悅,是知青的媳婦,在小學裏當老師轉了正,不再掙生產隊的工分,能每月領工資了;一場春雪更讓他信心滿滿,麥子蓋上被,明年枕著饅頭睡!多分糧社員們高興,交公糧又賣餘糧上級滿意,他可謂春風得意。清晨起來,他胡亂打掃一下自家院裏的雪,又拿了柴禾,把頭天剩下的飯菜熱在鍋裏,就走了出來。他原本要先到隊裏看看怎樣安排今天的活兒,不曾想半路上遇到了本家堂弟。他見曹柱子抬頭又低頭,明明是看見他而欲言又止的樣子,就主動上前打招呼。當他在堂弟吞吞吐吐的話語中聽明白事情的原委,就直奔叔家而來了。

曹向東在老更倌家長大,叔家可以說也是他家。他父母早逝,從小就跟著叔嬸過活,當然叔嬸也從未拿他當外人,但與叔嬸的兩個兒子相比,他時而還是感到孤單。為博得叔嬸的歡心,他學得機靈。他結婚時,叔嬸不但如數拿出替他保管的家什和積蓄,還量力而出盡了當長輩的心意,因此叔嬸贏得了村民們更多的好評和敬重;雖說他現在身為隊長,但在農活的安排上,及社員們心目中的威望,有時還需叔的幫襯。他感念叔嬸,但也清楚,嬸對他心裏懷有疙疙瘩瘩。

曹向東來到叔家,熱情地跟叔嬸打了招呼;聽老更倌給作了介紹,他和尤千裏認識。老更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