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下)
曹向東終於把老嶽母爭取來的房產脫手了。從最初與開發商的抗爭,到最後為客戶辦理各種材料,他與相關職能部門的方方麵麵打交道,深刻領教了利益糾結在一起的種種奧妙。由於開發商沒能實現利益最大化,似乎手眼通天為他設置了重重障礙,看似順理成章的事,但辦起來卻遭到莫須有的推諉和搪塞;當初的一紙合同如喪權辱國的條約,隻有他被動履行的可能,絕沒有受到‘公正’對待的機會。他像個拾荒者偶然地闖入了人家的地界,撿走了人家飯碗中的‘殘羹剩飯’。他時時刻刻感受到自己像個傻小子,本是局外人還要摸著石頭探路冒充紳士。老太太活著的時候還有人知道他是誰的掌門女婿,老太太死後他不過是個吃白飯的。心力憔悴的他,於新可憐心疼,這哪裏還是心目中的丈夫?不免暗中苦澀地幫他鋪墊一下道路,情麵上總比他要厚一層,但疏通的關係因母親的身體狀況而發生變化,從實情相助到假意敷衍,她往往也隻能是獨自吞咽心酸的淚水,人情薄如紙,不可常用,甚至比紙還脆弱。這當中她並非吝惜自己的財產被那些唯利是圖的人巧取,而是不得不忍受她或他被蔑視所帶來的人格淩辱。她曾產生過放棄維護自己財產權利的想法,換回那段全家團聚、其樂融融的短暫美好時光,老人慈愛,孩子愉快,心愛的男人與她共同尊老愛幼,可是,動搖的結果已經彌補不了一位死者的憂傷,倆個活人的煩愁。那樣隻會令利欲熏心的開發商露出呲牙眯眼的笑臉愈加邪惡;把屁股坐在開發商懷裏為虎作倀者愈加寬衣解帶心甘情願當婊子;打著為民謀福祉旗號的居心叵測者愈加伸出黑爪子高高舉起政績工程的成績單;唱高調昧著良心說鬼話者愈加縮頭縮腦上竄下跳抬轎子;流血流汗的彎腰曲背者愈加含辛茹苦挺起更多的高樓大廈;遙盼日夜的老人孩子及女人愈加望眼欲穿地思念和牽掛。她寬慰老人和丈夫,用地產爭取掛靠開發商名下的開發權,掙到的錢畢竟多得多,為抹平道路添補的錢就當遭財免災吧。可是錢多並沒能挽留住老人的生命,想回到鄉下養老及蓋房子的打算變成了遺願。好在一切已經結束了,但安寧的生活似乎還不肯恢複,富足的錢還不曾全部到手,房建喜就幾次來電話,鼓吹還去當什麼開發商,她和曹向東不用商量也會齊口同聲找各種理由婉拒;以前令人歎為觀止榮耀的房產,全校師生送給她的是真誠羨慕,瞬間化為烏有後,如今轉換成錢財,她得到的更多是虛偽追捧,還去掙什麼錢?隻是房建喜最近又打來電話說,小弟出了什麼事,她才放在心上,不免有些心焦,那麼有前途的孩子,剛踏入社會幾天,怎麼會栽到坑裏?她從不曾期望自己教過的學生都如小弟那般有出息,更不虛榮能有學生受到萬眾矚目時,把她的教育吹捧得神乎其神,或遭萬人唾罵時,反而把她的教育貶損成驢馬經。她憑著良心盡自己所能教好每一節課,隻希望孩子們每天都能有所受益。學生們千差萬別,她對小弟獨有一份特殊師生之情,或許起源於尤家和曹家的情感糾葛,或許源於尤家對她自始至終的感念之心。曹向東安慰她說:‘別聽房建喜把大事說小,小事說大。小弟作為年輕人,參加工作經驗不足而獨擋一麵,難免有所閃失,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她還是催丈夫早點踏上回鄉之程,並囑咐讓尤梅趁農閑來趟市裏,她領去看一下病。
曹向東下車後想去買黃錢紙,回村裏的路上順便先給老更倌上墳,用這種古老的方式寄托哀思。幾年來他從四虎倆口子帶過去的隻言片語中了解到叔家大致情況,可以想見生活的清苦,但除了每年托他們帶上一點錢表示慰問之情,他還能做些什麼呢!相比較而言,他或他和於新過的生活是較為殷實的,可從本質上說,那是源於老嶽母每月保障性的房租收入,隻靠於新的工資,或許僅夠全家維持最低生活水平的需要,甚至可能影響到兩個孩子正常上學讀書。他和於新都做不到顧此失彼,向老嶽母提出降低生活開銷,用於資助叔家。叔活著的時候或許理解他的境遇,不但從未主動張嘴相求,反而很高興從四虎倆口子口中聽到他生活不錯,並且直接拒絕他和於新或老嶽母力所能及幫助的願望。叔病危時,正是嶽母住院期間,或許老人之間惜惜相通吧,在嶽母的問候下他打電話才得知消息,立馬給彙了幾千塊錢,可多少錢對於一個即將死去的人又有什麼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