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 / 3)

學路兄是一位探索型的書家,始終努力著以其強烈的個性為己立言:小楷的精致與古人似而不同,草書的大氣與傳統經典有異,草篆的恣肆與先秦篆書挑戰……但也流露著一種豪爽中透出痛苦的意緒。對此我能理解。這是因為,探索的過程,亦即修造管道的過程,本來就是痛苦的,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而真正地作為一位書家,某種意義上正是選擇了這個痛苦的過程並為之實踐、為之付出的。學路兄是真誠的,真誠地實踐,真誠地付出。我堅信,擁有這份真誠,堅持自己的體驗,努力創造自己,必然會“業果報不失”(《中頌論》句)。

但願,學路兄明日大成!

2005年1月15日晚於半翰齋燈下

揮情紙上任崢嶸

——序劉顏濤甲骨文書法作品集

近世百餘年來,隨著大量帶字甲骨、鍾鼎以及簡牘、寫卷墨跡等古代書法遺存的不斷發現與出土,不僅引發了理論界對書法史的重新認識,同時極大地豐富了書法資源,拓展了書法的取法範圍,在多方麵都產生了積極的影響。大致自羅振玉、王國維、董作賓等先賢開創性地研究、釋讀甲骨文,並開了將甲骨文字作為書法對象之先河,甲骨文書法已然成為一種躋身於書法界的“全新”書體。特別是近二三十年來,以甲骨文書法入選國展乃至獲獎、名響書壇者屢見不鮮,中原書家劉顏濤無疑是其中一位不可複製的佼佼者。

顏濤向以“篆書高手”名馳遐邇。在“六零後”“七零後”書家中,特別是在以篆書、甲書而名的書家中,顏濤是我頗為關注的一位。大家對他的一致看法是,他文、史、哲、美均有涉獵,詩、書、畫、印諸藝皆能,而於書法更是備愛有加,且書藝頗高,影響頗大。熟悉顏濤書法的人都知道,他是個諸體兼擅的書家,尤以既具有豐富文化內蘊、又具有鮮明個性特征的篆書、行草見長,當然亦作隸、楷,出版的作品集是證。顏濤最近產生了一個新的想法,擬將近年創作的甲骨文書法作品結集出版。由是,我不揣譾陋,在此簡要地談談他的甲骨書法。

大凡善於甲骨、篆書的書家都知道,將甲骨文字作為書法創作的對象,至少要過三關:一是識讀知義,二是借形統體,三是改賦用筆。

所謂識讀知義就是訓詁,從造字原理上弄懂字形、字音、字義。甲骨文自發現出土以來,已有很多足可參照的成果,當代人十分幸運,完全可以在前人開拓的道路上自由徜徉。但作為書法創作而言,並非抄詩錄詞那麼簡單,首先古文字的應用就是其中的一大難題。截至上世紀90年代末所出土的甲骨,已整理出的單字有四千多個,根據王本興著、北京工藝美術出版社2010年12月出版、被譽為“甲骨文工具書的裏程碑”的《甲骨文字典》中收錄可辯識的甲骨文僅有1603個。很顯然,1603個單字是無以達到使用所需的。況且,很多甲骨文的字形結構與篆書相異,所以需要在訓詁上花點功夫。即是說,任何書家要想在這一古老文字係統中縱橫馳騁,必須具有古文字學的功底,弄懂弄通其淵源與流變,知其形,誦其聲,釋其義,唯如此,才有可能將甲骨文用於書法創作,並於此中寄托自己的藝術情思。無疑,顏濤已然備足了這些條件。

所謂借形統體,即書寫素材(所書內容)中的甲骨文字時,因不同時期的甲骨文風格各異,加上同字異構、借代通假等現象,就要求書家有解決好形體統一、風格統一等問題的能力和手段。顏濤認為,甲骨文字在古文字中自成體係,創作時遇到沒有且無法通假和借用的字時,隻能另選要創作的內容。從顏濤的甲骨文書法創作中,可以看出他在借形統體上的高超能力和在古文字書法上的認真嚴謹。

所謂改賦用筆,就是改變用筆方法,即給甲骨文字那簡靜平直、相對單一的纖細筆畫賦以具有書寫意味的筆法,使之成為具有書法意趣的點畫線條。這一關是甲骨文書法創作最為重要的一關,決定著能否創作出真正意義上的甲骨文書法。書法重在用筆,但如何改賦用筆,使甲骨文字具有書法的審美意趣,則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各有所解,各具其法。近些年來,聰明者似乎找到了一條捷徑,即借鑒清代碑學書家們開辟的用筆方法和書法模式來進行創作,成功者不乏其人。顏濤不僅借鑒清人用筆,而且較多地運用自己長期書法實踐中摸索、積累的經驗,豐富著自己的甲骨文書法創作,形成了自己的筆法特點和獨特風格,並成為繼“篆書高手”之譽後又震響書壇的“甲書高手”。正可謂:

探源師古意獨凝,墨海行舟誌有恒。

但啟商周敲甲骨,揮情紙上任崢嶸。

顏濤生長於甲骨文出土之鄉安陽,抑或是近水樓台故,似乎從骨子裏就與古老文字有著某種特殊的因緣。多年的書法實踐,使他學會了敏銳捕捉書法個性特征的本能。他不像一些“寫字匠”那樣隻顧照貓畫虎般的把甲骨文字搬上紙麵,而是運用自己從長期的篆書創作中總結的用筆方法、審美思想、墨法變化乃至熟識的篆刻刀法,順然完成了大篆與甲書的紐帶式鏈接和對商周書體流變過程的獨特理解。但甲骨文多為刻辭(書辭很少),筆畫線條畢竟相對單一,幾無筆法可言,加上釋讀困難,僅憑以往寫篆書總結出的一些經驗去表達殷商甲骨文的審美特征和文化精神,顯然是不夠的。於是,他在借鑒以往經驗的同時,采取研究—消化—拆解—重構“四步走”的方式,深入探索和領悟商人隱藏在甲骨文背後的審美特征和文化蘊含,努力用自己獨特的視覺來揣摩和詮釋三四千年前華夏先民的文化品性;同時,將龜甲獸骨上的卜卦文字創造性地轉化為一種全新的、書法的、自己的筆墨語言,然後去進行創作。

賞析顏濤的甲骨文書法作品,我們可從其書法思想、審美意趣及構形、用筆、著墨的技巧運用等方麵去做考察。他在深刻把握古文字原理的基礎上,用筆上主以中鋒之“質”,輔以側鋒之“妍”,並打破以往篆書那屈曲盤迂的線條特點,切以當代書法的審美思想,沉穩行筆,弛張有度,從而讓瘦硬單一的甲書線條呈現出書意頗濃、變化無窮的形態,或清勁俊健,或渾厚凝重,或焦渴古拙,或蒼茫恣肆……可謂百態千姿;在著墨上,他喜用焦墨和渴墨,輔之以行筆的輕靈、緩慢與跌宕,從而鍛造出獨特的、屬於自己的筆墨語言。依我拙見,他的甲骨文書法風格可用構形奇崛多變、天姿爛漫,線質勁健渾厚、蒼茫古拙,書意豐富有趣、韻致高遠等幾個詞組來概括。同時,我十分讚同周俊傑先生對顏濤書法的評價:他在深入理解把握傳統基礎上的創造能力和匠心獨具,因此,他的篆書和甲骨文書法既吸收了傳統文化精華,又融入了自己的個性,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而這種風格又正好適應了當代的審美追求,這一點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對於每一個書法家來說,風格是其書法功力的體現,也是其作品成熟的標誌。對曆史傳統的吸收與借鑒,加上對時代審美追求的探索與研究,為顏濤張揚自我的藝術生命提供了豐厚的藝術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