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月”為一周年。
〔今譯〕
孔子說:“如果有人用我治理國家政事,一周年便差不多了,三年會有好成績。”
〔引述〕
孔子這一番話,並不是妄自誇大,或者有驕傲的味道。他也不是現代人喜歡說的,具有充分的自信。真正的意思,還是對上天的信心。有沒有君王能夠重用孔子,這是命。重用之後,能不能表現得很好,這要看天。但是孔子對天深具信心,知道以他的修養和努力,皇天一定不負苦心人。隻要獲得機會,必然會讓他如願以償。
一件事情,應該有兩種不同的看法。孔子一生,未能施展他的政治抱負,對當時的人來說,如果是一種遺憾,對我們這些後生晚輩而言,實在是十分幸運。如果孔子有生之年,獲得像周公那樣的機遇,很可能和周公一樣,隻留下美名,卻沒有具體的語錄和文字的教誨,供我們研究和學習。
孔子說一年就差不多有一些成績,三年便會拿出好的成果,主要是他長年觀察、分析和研究,已經十分有把握,才敢開出這樣的“支票”。絕不是信口開河,隨便說說而已。
〔生活智慧〕
(一)期月的意思,原本“為期一月”,也就是一個月的期限。但是一個月便能夠有一些成績,未免太急迫了。孔子應該不會開出這樣的“支票”,所以才解釋為一年。
(二)中國文字,本來就具有很大的彈性。長久流傳,又容易產生筆誤或口誤。我們解釋古代的文字,應該以合理為判斷的標準,而不是斤斤計較於文字上的意義。
(三)負責任地開出“支票”,是政治人物應該具備的道德勇氣。讓民眾知道自己的期望,並且相當信任地有所期待。
〔建議〕
讀書時不應該固執文字上的解釋,而應該以合理、不合理來加以評量,以免因筆誤或口誤而造成誤解。
〔原文〕
十一、子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
〔主旨〕
孔子認為善人為政,可以感化殘暴的人,廢除刑罰。
〔注釋〕
(一)“為邦百年”即長久相繼。
(二)“勝殘去殺”指感化殘暴的人,廢除殺戮的刑罰。
〔今譯〕
孔子說:“古人說:‘善人治理國家政事連續一百年,也可以使殘暴的人不做壞事,政府也可以廢除殺戮的刑罰了。’這話說得真對啊!”
〔引述〕
我們從“誠哉是言也”這一句話,可以推知“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是引用古人的話。孔子表示十分讚成,說它實在很有道理。
儒家倡導德治,領導者先以仁德立自己,然後以仁德感化人民。以德治國,不僅要立自己,而且要透過各種教化,使人民不做壞事。然後政府才可以廢除刑罰。
〔生活智慧〕
(一)曆史上的法家,始終不能成為治道,主要是刑罰的目的,隻在維護君王的權利,並未真正居於人民的需要。
(二)現代強調法治,主要在保障人我之間的權利,容易引起爭權奪利的私欲,使社會潛伏著很大的不安與危機。
(三)光憑法治,不能促使人民不做壞事,反而鼓勵大家利用法律的漏洞,以爭取各種權利,不得不重用刑罰。
〔建議〕
千萬不可以隻怕法律的製裁,而不怕良心的不安。
〔原文〕
十二、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
〔主旨〕
孔子認為聖王主政,也要三十年才能以仁道化行天下。
〔注釋〕
“世”三十年為一世。
〔今譯〕
孔子說:“如果有聖明的君王治理國政,必定要三十年後,才能使仁道大行於天下。”
〔引述〕
儒家推崇王道,主張施行德治、禮治。以德行仁道,使人民心悅而誠服,當然需要比較長的時間。所以孔子認為,必須三十年(以上)才能以仁道感化天下。
現代人求快,為了急功近利,表麵上滿口仁義,實際上使用威脅、利誘的方式,不免落入霸道,很難持久。
〔生活智慧〕
(一)做大做強,不如做得久遠。霸道或許可以快速成長,卻不能曆久不衰。德治雖然較為緩慢,卻可長可久。
(二)凡事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們從風可以獲得證明。狂風來得快,轉眼就不見了。徐徐吹來的微風,反而長久。
(三)霸道常有立竿見影的速效,因此領導者一心急,便容易落入霸道。古人說急事要緩辦,就是不能一味求快。
〔建議〕
欲速則不達,不要凡事隻求快速而紕漏百出。
〔原文〕
十三、子曰:“苟正其身矣,於從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主旨〕
孔子主張為政必先正己。
〔注釋〕
“何有”指何難之有?有什麼困難呢?
〔今譯〕
孔子說:“執政的人如果能端正自己的言行,對於從政有什麼困難呢?如果不能端正自己的言行,又怎麼能去端正別人呢?”
〔引述〕
孔子十分重視正心修身的工夫,保持內心的平正,能遵守正道,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才叫做正身。
從事政治工作的人,為了以身作則,作為人民的表率,更應該正身。否則上梁不正下梁歪,又怎樣來指責人民呢?謹言慎行,從領導者開始做起,上行下效,自然比較容易形成良好的風氣。
〔生活智慧〕
(一)現代重視專業分工,講求各有專長的技術官僚。但是正身的修養,則是共同的必要條件,不能不加以重視。
(二)再有天大的本領,再有專精的技術,若是心不正而身不修,道德操守出了問題,所造成的禍害,必然很大。
(三)政治的對象,是全體人民。隻偏重技術而忽略道德操守,勢必全民受害。恪守正道,應該是必要的要求。
〔建議〕
不論哪一行業,都應該重視正心修身。
〔原文〕
十四、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對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
〔主旨〕
孔子教導冉子分辨國政與家事。
〔注釋〕
(一)“晏”為晚。
(二)“政”即國家政務。
(三)“事”指大夫家的事務。
(四)“不吾以”是“不以吾”的倒裝句。以即用。
(五)“其”為大概。
(六)“與聞”指參與聽聞。
〔今譯〕
冉有從季氏那兒回來,孔子說:“為什麼今天回來這麼晚呢?”冉有答:“有國家的政務。”孔子說:“恐怕是季氏的家事罷!如果有國家的政務,雖然朝廷不采用我的意見,還是會讓我知道的。”
〔引述〕
政是國政,事為家事。孔子主張正名,所以把國政和家事分辨得十分清楚。冉有畢竟年輕,缺乏經驗,不免政事混為一談。孔子實施機會教育,告訴他政和事不同,應該加以明辨。
〔生活智慧〕
(一)我們常說“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意思是在經驗豐富、見聞很廣的人士麵前,說話應該更加謹慎小心,以免露出破綻,馬上被識破,而貽笑大方。
(二)在一般人麵前,國政和家事不分,大家根本聽不出來。然而當著孔子麵前,冉有一開口,孔子便聽得十分明白。分明是家事,怎麼會說成政務呢?若是和其它同學談論,冉有的話,很可能輕易被接受,因為大家都分辨不出來。
(三)我們也可以把政務當做國家大事,而將事務看成通常的事情。政務和事務分開處理,也是現代政治的主要原則。
〔建議〕
注意真人麵前不說假話,記住當著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這不是圓滑,而是圓通。
〔原文〕十五
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
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
曰:“一言而喪邦,有諸?”
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主旨〕
孔子認為國君對於政事的謹慎與否差不多可以決定國家的興或亡。
〔注釋〕
(一)“幾”是差不多的意思。
(二)“有諸”即有這樣的事嗎?
〔今譯〕
魯定公問:“一句話就可以使國家興盛,有這回事嗎?”
孔子回答:“說話的影響力未必有這麼大,但是我們舉一個差不多的例子,有人說:‘做國君很難,做臣子也不容易。’如果知道國君不容易做,這一句話不就差不多可以使國家興盛嗎?”
定公再問:“一句話就可能使國家喪亡,有這回事嗎?”
孔子回答:“說話的影響力未必有這麼大,不過我們舉一個差不多的例子,有人說:‘做國君沒什麼快樂的,唯一的快樂是所說的話沒有人敢違抗。’如果國君說得正確而沒有人敢違抗,那不是很好嗎?如果國君說得不正確而沒有人敢違抗,這句話不就差不多促使國家喪亡嗎?”
〔引述〕
我們已經說過,差不多是“不能差太多”,現在我們又證明差不多是“不會差太多”。雖然不致如此,也不會差太多,這是“幾”字的真正含義。
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聽起來似乎太嚴重了。魯定公有一些疑惑,所以請教孔子。答案是不可能百分之百,卻也差不多了。
〔生活智慧〕
(一)差不多是一種十分高明的智慧,不幸由於解釋錯誤,把它當做“就是差太多”,弄得大家深惡痛絕,不敢提起。遭受這麼大的扭曲,我們應當好好深思。
(二)我們日常生活當中,很少出現百分之百的東西,絕大部分都是差不多如此。這種事實,怎麼可以忽視呢?
(三)差不多幾乎是剛剛好的代名詞,剛剛好便是恰到好處,合乎大家所重視的中庸之道,難道剛剛好還不好嗎?
〔建議〕
好好觀察、分析和研究我們日常生活當中,大家對差不多的真實感受,然後再對差不多加以論定。
〔原文〕
十六、葉公問政。子曰:“近者說(yuè),遠者來。”
〔主旨〕
孔子主張為政要得民心。
〔注釋〕
“說”同“悅”。
〔今譯〕
葉公問為政的道理。孔子說:“使鄰近的百姓喜悅,遠方的百姓前來歸附。”
〔引述〕
孔子倡導王道,認為以德治國,對內可以得民心,對外可以無敵於天下。鄰近的百姓安居樂業,自然喜悅,即為得民心。遠方的百姓前來歸附,當然天下無敵。
民心的向背,關係國家的興亡,至為重大。所以近悅遠來,成為為政的考核標準,並不為過。
〔生活智慧〕
(一)《書經》說:“民為邦本,本固邦寧。”人民是國家的根本,根本鞏固,國家自然安寧。以民為本,不分古今。
(二)內部團結,上下一心。對內增產,對外禦侮。這就是王道政治對內的成果。得民心者昌,由此可以想見。
(三)近悅遠來,可以從社區做起。使小區內的居民安居樂業,心生喜悅。而其它地區的人,也心向往之,很希望有機會搬進來居住。這是身為社區一分子,應該盡心盡力的責任。
〔建議〕
從自己居住的小區做起,促使每一個社區都能夠近悅遠來,國家自然興盛。
〔原文〕
十七、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主旨〕
孔子教導子夏為政要有遠大的眼光。
〔注釋〕
(一)“莒父”是魯國的一邑。
(二)“欲速”指心中期望速成。
〔今譯〕
子夏當莒父的邑宰,問孔子怎樣施政?孔子說:“不要求速成,不要隻看到眼前小利;求速成就不能達成任務,隻看到眼前小利就不能成大事。”
〔引述〕
求近功,貪小利,是一般人常見的缺點,似乎很難避免。為自己的事業,求自己的私利,不過是自作自受,屬於個人的選擇,我們最好加以尊重。
政治是人民的事務,若是求近功,事情就做不好。如果貪小利,根本成不了大事。孔子對子夏的這一番話,主要在告訴子夏,既然要為人民服務,必須眼光長遠而顧全大局,一定不能夠急功近利,以免人民受害。
〔生活智慧〕
(一)急功近利,對個人而言,也是有害無利。可惜一般人不明白這個道理,一天到晚要求快、快、快而一無所成。
(二)有些人明白急功近利並不好,但是一見到小利,便心急如焚,深怕失去良機。知而不能行,實在令人擔心。
(三)見到小的,便忘記大的。得小利卻喪失更大的好處,對從事政治的人士,應該是最大的罪過,因為對不起人民。
〔建議〕
好好想一想“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並在日常生活中用心實踐。
〔原文〕
十八、葉公語(yù)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主旨〕
孔子告訴葉公直道的真義。
〔注釋〕
(一)“直躬者”指行直道的人。
(二)“攘羊”為順手牽羊。
(三)“隱”指隱瞞過失。
〔今譯〕
葉公告訴孔子:“我鄉裏有個正直的人,他父親順手牽走別人的羊,他作證告發。”孔子說:“我們鄉裏的正直人士跟你們不一樣,父親替兒子隱瞞過失,兒子替父親隱瞞過失,這當中就包含了正直的道理!”
〔引述〕
父親順手牽走人家的羊,兒子挺身而出,向警察報案,並親身作證,當然是遵守法律的表現,也是法律允許的行為。但是,這樣做並不合乎人性,有違父子的親情。孔子認為父子(當然包括母女在內)是骨肉至親,即使知道對方犯了法,也不會徑行檢舉告發,這才是正直的人應有的表現。
有人犯法,當然要加以檢舉。然而,由自己的骨肉至親出麵,畢竟不妥當。仇者快親者痛,骨肉至親,應該是痛大於仇,不忍心讓至親被送法辦,怎麼會出麵檢舉呢?
不是大義滅親嗎?不錯,如果是叛國、通敵的大事,當然要大義滅親,出麵檢舉而毫不留情。這種順手牽羊,雖然不能視同小事,別人一定會出麵檢舉,何苦由自己的骨肉至親出麵呢?
孔子這種說法,曾經成為批評者的眾矢之的。認為重親信而輕國法,簡直是鼓勵大家為了私情而違反法律。
實際上,孔子隻是不讚成葉公所說的方式。並沒有主張父為子隱、子為父隱,才算是直躬。
能夠不必隱瞞什麼事情,當然最好。萬一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是要考慮親情,做出合乎人情義理的措施。而不是不近人情地直接舉發。
孔子這一番話,並不是鼓勵大家父為子隱、子為父隱。他隻是表示,不讚成葉公所說的道德標準,因為那不是可以放諸四海而皆準的。
〔生活智慧〕
(一)兒子原本就對父親不孝,抓住機會便舉發父親的罪行。這種無情的兒子,根本就不仁,不值得鼓勵。
(二)兒子本來對父親有情,隻是為了別有用意而舉發父親。犧牲父親來達成自己的目的,根本就是不擇手段,也是不仁不義的行為。
(三)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當然不能稱為直躬。但是和葉公所說的直接舉發父親的罪狀比較起來,我們寧願選擇前者。現代很多人采取西方的標準,來抨擊孔子其父攘羊的說法,我們應該提高警覺,特別加以注意。
〔建議〕
事先避免父為子隱、子為父隱,才是上策。如果避免不了,還是要顧慮親情,重視倫理關係。因為這樣的舉動,並不致影響法律的公正。我們仔細想想,孔子這一番話的真正用意,應該是“孝”重於“直”。當“子為父隱”(孝)和“其子證之”(直)兩相衝突時,隻好舍棄“直”,而采取“孝”。孔子的意思不在鼓勵我們“父為子隱”,不要拿來當做實踐的目標才好。
〔原文〕
十九、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
〔主旨〕
孔子教導樊遲在日常行事中行仁。
〔注釋〕
(一)“居處”即日常起居。
(二)“執事”即行事。
(三)“之”是往的意思。
(四)“夷狄”指未開化的異邦。
〔今譯〕
樊遲請問“仁”的要義。孔子說:“日常起居要恭謹,做事要敬慎,待人要忠誠。就算到了蠻夷的地方,也不可廢棄這三個原則。”
〔引述〕
仁不是用來口頭上說說就算了的,必須在日常生活中實踐,才能體會其中的道理。孔子分成三個角度,分別是對自己、對事情和對別人提出三個原則。那就是對自己要恭謹:態度端莊、安分守己、謹慎小心。對事情要敬慎:負責認真、盡心盡力、不辱使命。對別人要忠誠:言出必行、忠實可靠、不出惡言。孔子認為這三個原則,就算到了蠻夷的地方,同樣不能放棄。現代人還要加上一句:即使到了非常現代化的地方,也不能放棄。
〔生活智慧〕
(一)現代人喜歡求新求變,孔子這三個原則,卻是千古不變,不能夠任意加以改變。可見生活的方式可以變,而生活的法則不能變。
(二)這三個原則,是為人處世的不易法則。自古以來,不論任何地方,都可以通用,也都能夠受到大家的歡迎。
(三)這三個原則,看起來簡單明了,要真正做到,卻十分不容易。必須養成時常反省的習慣,不斷檢討改進,才有可能真正實踐。
〔建議〕
以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來要求自己,並且不斷反省改進,養成良好的習慣。
〔原文〕
二十、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
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
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kēng)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
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鬥筲(shāo)之人,何足算也。”
〔主旨〕
孔子教導子貢為人要篤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