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奈何挾生人之名,為利己之術,不求歲氣,不畏天和,統舉四時,率投三法,毫無知識,囿於見聞,並不知察色之謂何,聞聲之謂何,朝微夕甚之謂之何,或輕或重之謂何,甚至一方之中,外自太陽,內至厥陰,既與發表,又與攻裏,且堅執小兒純陽之說,無論何氣使然,一以寒涼為準,無論何邪為病,一以攻伐為先,謬造驚風之說,惑世誣民;妄為疳疾之丸,戕生伐性;天下之兒之難,寧有終窮乎?前代賢醫,曆有辨難,而未成書?瑭雖不才,願解兒難。

【解讀】

怎奈有些醫生憑借救治人的名義,將醫術當成為自己牟取利益的手段,不探求摸索每年的氣運狀況,不敬畏自然界的天和之氣,籠統地將四時所發生的疾病混為一談,輕率地投用發散、消導、攻下3種治療方法,自己絲毫沒有儲備的知識,缺乏廣見博聞,就連什麼是望診什麼是聞診也不清楚,不知道為什麼會朝輕夜重,為什麼會或輕或重。有的甚至在一首處方裏,用藥外可達太陽經,內可到照陰經,既有發表藥,又有攻裏藥,而且拘泥於小兒為純陽之體的看法,不管六氣中哪一氣引起的疾病,一概全以寒涼藥為標準,不管是什麼病邪致病,一概先用攻逐,並荒謬地杜撰出驚風的說法蠱惑人,擅自編造出治療痢疾的藥物,殘害兒童的身體健康。這樣天下兒童的疾病災難,到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啊?前代醫德高尚的醫家,對此多次提出辯駁,但沒有寫成書,我雖然沒有什麼大的才能,卻也希望能為解除小兒的疾病災難盡一份責任。

兒科總論

古稱難治者,莫如小兒,名之曰啞科。以其疾痛煩苦,不能自達;且其髒腑薄,藩籬疏,易於傳變;肌膚嫩,神氣怯,易於感觸;其用藥也,稍呆則滯,稍重則傷,稍不對證,則莫知其鄉,捉風捕影,轉救轉劇,轉去轉遠;惟較之成人,無七情六欲之傷,外不過六淫,內不過飲食胎毒而已。然不精於方脈婦科,透徹生化之源者,斷不能作兒科也。

【解讀】

古時就有說到,最難醫治的是小兒疾病,稱兒科為“啞科”。因為小兒對自己的病痛不能清楚地表述出來;小兒髒腑薄弱,腠理疏鬆,患病後易生傳變;而且小兒肌膚嬌嫩,神氣怯弱,容易受到外邪而生病。在用藥的方麵,要是稍微滋膩,就會阻礙脾胃的運化;要是藥性稍微烈一點或者是藥量過重,又會損傷正氣;要是治療稍微有些不對證,就會促使病情的變幻,對小兒的特點不了解,治療時不得要領沒有根據,必然會造成病情的加重,治療的用藥和病情越離越遠。但是要是和成人相比,小兒疾病由於沒有七情六欲的損害,外因導致生病的原因不過隻是風、寒、暑、濕、燥、火六淫,內因導致生病的原因主要是飲食不幹淨或是饑飽失常還有就是先天的胎毒而已。然而,不能精通內科、婦科的理法方藥,不能通曉生化之理的人是絕對不能做兒科醫生。

俗傳兒科為純陽辨

古稱小兒純陽,此丹灶家言,謂其未曾破身耳,非盛陽之謂。小兒稚陽未充,稚陰未長者也。

【解讀】

古人稱小兒為純陽之體,這是道家的說法,是說小兒是童貞之體,並不是說小兒陽氣偏盛。實際小兒是稚陽未充,稚陰未長之體。

男子生於七,成於八;故八月生乳牙,少有知識;八歲換食牙,漸開智能;十六而精通,可以有子;三八二十四歲真牙生(俗謂盡根牙)而精足,筋骨堅強,可以任事,蓋陰氣長而陽亦充矣。女子生於八,成於七;故七月生乳牙,知提攜;七歲換食牙,知識開,不令與男子同席;二七十四而天癸至;三七二十一歲而真牙生,陰始足,陰足而陽充也,命之嫁。

【解讀】

因為男子生於陽數7,而成於陰數8,所以男孩出生的8個月長出乳牙,對事物會稍有認識。8歲的時候開始換恒牙,思維能力會逐漸增強。到了16歲的時候,腎氣旺盛,精關開通,具有生育能力。到三八二十四歲的時候,智齒萌生(俗稱盡根牙),精力充沛,筋骨強壯有力,可以勝任各種工作,這是由於明氣增長而陽氣也得以充盛的結果。女子生於陰數8,而成十陽數7,因此女孩出生的7個月就長乳牙,知道要人抱起或攙扶。7歲的時候換巨牙,認識能人逐漸增強,此時就不宜與男子同坐同寢。到二七十四歲的時候,月經來潮。三七二十一歲的時候,就會長出智齒,陰氣充足,陽氣旺盛,就可以出嫁。

小兒豈盛陽者哉!俗謂女子知識恒早於男子者,陽進陰退故也。

【解讀】

可見小兒怎麼是盛陽之體呢!世俗認為女子的知識常比男子開始得早一些,這是因為女子成於陽數7,男子成於陰數8,所以說是陽進陰退的緣故。

兒科用藥論

世人以小兒為純陽也,故重用苦寒。夫苦寒藥,兒科之大禁也。丹溪謂產婦用白芍,伐生生之氣,不知兒科用苦寒,最伐生生之氣也。

【解讀】

人們通常認為小兒是純陽之體,所以用藥多偏重苦寒。實際上苦寒藥是兒科的一個大禁。朱丹溪說產婦用白芍會克伐生生之氣,豈不知兒科用苦寒藥更易克伐生生之氣。

小兒,春令也,東方也,木德也,其味酸甘,酸味人或知之,甘則人多不識。蓋弦脈者,木脈也,《經》謂弦無胃氣者死。胃氣者,甘味也,木離土則死,再驗之木實,則更知其所以然矣,木實惟初春之梅子,酸多甘少,其他皆甘少酸少者也。故調小兒之味,宜甘多酸少,如錢仲陽之六味丸是也。苦寒之所以不可輕用者何?炎上作苦,萬物見火而化,苦能滲濕。

【解讀】

小兒生機旺盛猶如春天,在方位上與東方相應,具有木的屬性,在五味上屆酸和甘。對於酸味人們或許有所了解,但對於甘味,很多人就不認識了。以弦脈而言,弦脈是肝木的脈象,《內經》中說脈弦而無胃氣的主死。所謂胃氣,在五行中屬土而主甘味,如果脈弦而無胃氣,就好像樹木離開了土培一樣,必然會死亡。再以樹木的果實為例,就會更加明白甘味藥的重要作用。樹木的果實隻有初春的梅子酸味多甘昧少,其他果實都是甘味多而酸味少。因此,治療小兒疾病,用藥也應甘味多酸味少,例如錢仲陽的六味地黃九,就是這種類型的方劑。不能輕率使用苦寒藥物的原因,是因為火性上炎,在味為苦,萬物遇火必然會因水分耗竭而被焚化,所以苦味能除濕。

人,倮蟲也,體屬濕土,濕淫固為人害,人無濕則死。故濕重者肥,濕少者瘦;小兒之濕可盡滲哉!

【解讀】

人是一種體表沒有羽毛鱗甲的生物,人體屬濕土之性,若濕過多固然對人體有害,但如沒有水分也會危害人的生命。所以痰濕重的人體態多肥胖,陰液不足的人多消瘦,因此小兒的陰液,怎麼可以被進—步損耗呢?

在用藥者以為瀉火,不知愈瀉愈瘦,愈化愈燥。苦先入心,其化以燥也,而且重伐胃汁,直致痙厥而死者有之。

【解讀】

用苦寒藥的醫生以為苦寒可以瀉火,卻不知道愈瀉火,愈化燥傷陰,使患兒愈加瘦弱。苦味的藥物,先入於心,心屬火,所以苦味易從火化而為燥。而且苦燥藥物極易劫奪胃津,甚至導致痙厥而死亡的情況也常可見到。

小兒之火,惟壯火可減;若少火則所賴以生者,何可恣用苦寒以清之哉!故存陰退熱為第一妙法,存陰退熱,莫過六味之酸甘化陰也。惟濕溫門中,與辛淡合用,燥火則不可也。餘前序溫熱,雖在大人,凡用苦寒,必多用甘寒監之,惟酒客不禁。

【解讀】

對小兒之火,隻有對火氣亢盛的壯火才可以用清,若是少火,則為人體賴以生存之火,對這種火怎麼能任意使用苦寒的藥物來清瀉呢?因此通過保存陰液的方法來退其熱是最重要的治法,存陰退熱的方劑,以酸甘化陰的六味地黃九最好。對濕溫的治療,苦寒藥物配合辛淡藥物比較適宜,但對燥火性質的疾病就不可用。我在前麵所論述的溫熱證治中,雖然談論的是成人,但在運用苦寒藥時,大多也配合甘寒養陰的藥物一起使用,以防止苦燥傷陰之弊。隻有對平時嗜酒的人,因濕熱較重,苦寒藥物不在禁用之列。

兒科風藥禁

近日行方脈者,無論四時所感為何氣,一概羌、防、柴、葛。不知仲景先師,有風家禁汗,亡血家禁汗,濕家禁汗,瘡家禁汗四條,皆為其血虛致痙也。然則小兒痙病,多半為醫所造,皆不識六氣之故。

【解讀】

最近有些行醫的人,一年四季不論感受哪種病邪,一概用羌活、防風、柴胡、葛根等藥物治療,不知道衝景先師有4條發汗禁例:即平時經常感受風邪為病而自汗出的禁用發汗;平時容易出血的禁用發汗;平常易感受濕邪致病的禁用發汗;外科瘡瘍久不愈合的禁用發汗。因為這4類患者發汗後,極易使陰津受損而導致血虧液少,筋脈失卻濡養,從而產生痙病。然而小兒痙病有半數以上是醫生造成的,這是因為有的醫生對六氣為病認識不清,而濫用疏風發汗藥的緣故。

痙因質疑

痙病之因,《素問》曰:“諸痙項強,皆屬於濕”。此濕字,大有可疑,蓋風字誤傳為濕字也。餘少讀方中行先生《痙書》,一生治病,留心痙證,覺六氣皆能致痙。

【解讀】

關於痙病發生的原因,《素問》中記載:“諸痙項強,皆屬於濕。”但這一個“濕”字,卻很有疑惑之處,應該是“風”字而誤傳為了“濕”字。我小時候讀方中行先生的《痙書》,在一生治病的經曆中,較為留心痙證,發現六氣都能導致痙的發生。

風為百病之長,六氣莫不由風而傷人,所有痙病現證,皆風木剛強屈拗之象。濕性下行而柔,木性上行而剛;單一濕字,似難包得諸痙。

【解讀】

風為百病之長,六氣都要與風相合而侵犯人體;而所有痙病所表現的證候,都體現了風木剛強屈拗的特點。濕的性質是下行而柔軟,木的性質是上行而剛烈,僅一個“濕”字,似乎很難包活各種痙病。而且“濕”字與項強2字也不對應。

且濕字與項強字即不對,中行《痙書》一十八條,除引《素問》《千金》二條,餘十六條內,脈二條,證十四條,俱無濕字證據。如脈二條:一曰:痙夫脈按之緊如弦,直上下行;二曰:《脈經》雲:痙家,其脈伏堅,直上下。皆風木之象,濕之反麵也。餘十四條:風痙致痙居其十,風家禁下一條,瘡家禁汗一條,新產亡血二條,皆無所謂濕也者。即《千金》一條,曰:太陽中風,重感於寒,濕則變痙也。

【解讀】

方中行《痙書》中18條,除引《素間》、《千金》2條外,其餘16條內,有脈2條、證14條,都沒有“濕“字的證據。如其中論脈的2條:一是說:痙脈按之緊如弦,直上下行;二是說:《脈經》雲;痙家,其脈伏堅,直上下。這些都是風木的征象,與濕的特性正相反。其餘14條中:風寒致痙的占據10條,論風家禁下的1條,瘡家禁汗的1條,新產亡血的2條,都沒有涉及所謂的“濕”。在《千金要方》中有1條說:太陽中風,重感於寒,濕則變痙也。

上下文義不續,亦不可以為據。中行注雲:痙,自《素問》以來,其見於《傷寒論》者,乃叔和所述《金匱》之略也;《千金》雖有此言,未見其精悉。可見中行亦疑之。

【解讀】

但視其上下文義不相連續,所以也不可作為根據。方中行在注中說:有關痙病,從《素問》以後,見於《傷寒記》中的論述,是王叔和所論述《金匱》中的內容;《千金要方》中雖然有這一說法,但沒有見到更詳細的記載。由此可見,方中行對這一說法也是懷疑的。

且《千金》一書,雜亂無章,多有後人羼雜,難以為據。《靈樞》《素問》二書,非神聖不能道,然多述於戰國漢人之筆,可信者十之八、九,其不可信者一、二;如其中多有後世官名地名,豈軒岐逆料後世之語,而先言之哉?且代遠年湮,不無脫簡錯誤之處。瑭學術淺陋,不敢信此濕字,亦不敢直斷其非,闕疑以俟來者。

【解讀】

而且《千金要方》一書,較為雜亂無章,其中也有一些後人摻雜的內容,所以難以作為根據。《靈樞》、《素問》這兩本書,固然不是一般人所能寫的經典之作,但因為這些書大多是戰國時期所作,其中內容可以相信的有十之八九,也有十之一二是不可信的。如其中多處出現後世的宮名或地名,難道是黃帝和歧伯預料到後世而先說出來的話嗎?加上這兩本書的年代久遠,幾經轉抄,難免有脫簡錯誤的地方。我的學識很淺薄,雖然不敢相信這一“濕”字,但也不敢直接斷言是一錯字,暫且存疑以等待後人來明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