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文切忌冗長枝蔓
[原文]
為文忌枝蔓。汝搖筆輒求冗長[1],拖泥帶水,益覺其無渭,可見近日讀書之不力。文章有意,意盡則止。又有氣,氣充則止。文有辭,辭足則止。畫蛇而添足[2],不為世笑者幾希。
——節錄自《清代四名人家書》
[注釋]
[1]輒:總是;就。冗長:寫文章廢話多,寫得很長。
[2]畫蛇而添足:比喻做多餘的事,反而不恰當。
[譯文]
寫文章切忌不著邊際,中心不突出。你動筆總是追求長篇大論,寫得很長,拖泥帶水,越發讓人覺得不知所雲,可見你近來讀書沒有下工夫。作文章要有意,意盡就行了。作文章又要有氣,氣充就行了。作文章還要有辭,辭足就行了。畫蛇而添足,不該寫的東西也要寫,這樣的文章,很少有不為世人所取笑的。
[評析]
初學作文的人不是抓不住中心,就是什麼都想寫進去,這是工夫不到家的緣故。彭玉麟指出其子在這方麵的毛病之後,告誡他必須引起特別注意,不要小看了這個問題。這是因為,作文章不單純是技巧的問題,而是文學修養是否到家的問題。
力戒浮華逸樂
[原文]
汝性日疏懶,乃不知作家書,骨肉之情何其疏?憶餘少年時,盼家書之至,若獲萬金。汝祖母書不來,則驚甚於風鶴[1]。不敢雲孝,第覺摯愛之心盎然也[2]。處境略優,即當思來處不易。朱柏廬先生《治家格言》[3],汝豈未之見耶?乃厭粗糲而飫肥甘[4],禦錦繡而棄杼軸[5],此即趨凶觸吉、自取墮落之道。君子固窮,窮者剝之境而複之幾也。小人則時時求逸樂,逸樂乃凶神惡煞之餌[6]。所以殺庸俗者。吾起身貧窶[7],近躋高位[8],但知守缺而不敢求全,常引“日中則昃,月盈則虧”之理以自警[9]。奈何汝竟驕滿,悖逆其長上哉[10]!曾帥嚐名其所居曰“求缺齋”[11],詔其子孫曰:“寧求缺於—生,而求全於堂上。”汝可將此語時時反複憶誦之。
——節錄自《清代四名人家書》
[注釋]
[1]風鶴:“風聲鶴唳”的省稱。形容驚慌疑慮不安。
[2]第:但。盎然:充盈、洋溢的樣子。
[3]朱柏廬:明末清初江蘇昆山人,著有《治家格言》一書,宣揚封建倫理道德,流傳甚廣。
[4]乃:竟。粗糲:糙米。飫:飽食。
[5]禦:用。此處指穿;服。杼軸:杼,梭子;軸,筘。都是織布機的主要部件。此處用以代指一般紡織品。
[6]餌:誘餌。
[7]貧窶:貧窮。
[8]躋:登;上升。
[9]日中則昃,月盈則虧:《易·豐》,“日中則昃,月盈則食。”昃:太陽偏西。
[10]悖逆:狂悖忤逆。悖:違背;違反。
[11]曾帥:指曾國藩。
[譯文]
你的性情一天天鬆散懶怠,總是不知道寫信給我。父子骨肉之情怎麼能夠如此疏遠呢?回憶我年少時候,盼望家中書信來到,就如同得到萬金。你祖母的信不來,我就驚慌得坐立不安。我這種表現不敢說是孝順,隻覺得是摯愛之心洋溢。一個人在處境稍微優越之時,就應當想一想這種優越來之不易。朱柏廬先生所著《治家格言》一書,你難道沒有看過嗎?竟然在吃的方麵厭棄粗糲而飽食美味,穿的方麵喜歡錦繡華服而拋棄布衣常服,這是一種趨向凶險、遠離吉利、自取墮落的做法。德行好的人固然貧窮,也能夠正視現實,努力改變外部環境而使之恢複到原有之境。品行不好的人則時時追求安逸享樂,安逸享樂乃是凶神惡煞的誘餌,能吞食庸俗低下的人。我出身於寒微之家,近來才登上高位,隻知守缺而不敢求全,常常引用“日中則偏,月盈則虧”的道理來提醒自己。為什麼你竟然自驕自滿,悖逆自己的長輩呢?曾國藩大帥曾經把他居住的房子命名為“求缺齋”,教訓他的子孫說:“寧可自己一生有所欠缺,也要盡力求全於父母,討得他們的歡心。”你應當將這句話時時反複回憶牢記才對。
[評析]
彭玉麟告誡其子,應在富裕之時想到貧窮之時,時刻存有一種不驕不滿、不偏不倚的心態。同時要多孝順父母,不要疏遠了親情。
應當懂得奢侈浪費的害處
[原文]
聞家中修葺“補過齋”舊屋[1]。用錢共二十千串[2],不知何以浩費若斯,深為駭歎。餘生平崇尚清、廉、慎、勤,對於買山置屋,每大不為然。見名公巨室之初,獨惜一敝袍而常禦之[3]。渠尋見餘,輒駭叱何貧窶如此[4]。餘非矯飾[5],特不敢於建功立業、享受大官大名之外,一味求田問舍,私圖家室之殷實[6],常思謙退,留些有餘不盡之福分待子孫享受,莫為我一人占盡耳。對於開支用度,亦不肯浪費多金。是以起屋買田,視作仕宦之惡習,己身誓不為之。不料汝並未請示於我,遽興土木[7]。既興土木之後,又不料汝奢靡若此也。外人不知,謂吾反常,不能實踐,則將何顏見人?今小民廬舍被焚,歸無足蔽風雨者,都露宿郊原,臥草薦上[8],官員亦多貧乏,兵丁久缺餉銀,而吾居高位食厚祿,乃猶有餘資以逞奢,是示人以盜廉儉之虛名,非所以同甘苦者矣。小子狂妄,使予赧愧。竊念汝祖母在日,必不能任汝妄為,此亦汝母姑息之弊也。
——節錄自《清代四名人家書》
[注釋]
[1]修葺:修繕;修補。
[2]錢二十千串:錢兩萬串。
[3]敝袍:破舊的長衣;破袍子。禦:用。特指“穿”。
[4]輒:總是;就。貧窶:貧窮。
[5]矯飾:故意做作。
[6]殷實:富裕。
[7]遽:匆忙;驚慌。
[8]草薦:草墊子。
[譯文]
聽說家中修繕“補過齋”舊屋,用錢共計兩萬串,不知為什麼會耗費這麼多,我為此深感驚異歎息。我生平崇尚清正、廉明、謹慎、勤勞,對於買山建房之事,常常感到實在沒有必要。剛開始會見名公巨室的時候,我唯獨愛惜一破舊袍子,常常穿著它,他們見到我這樣,就驚異得大聲責罵我為何貧窮到如此地步。我並非故意做作,隻是不敢在自己建功立業、亨受大官大名之外,一味地追求田地房屋,私下謀求家室之殷實,常常思索著謙虛退讓,留些有餘不盡之福分讓子孫享受,而不要被我一人占盡了。對於日常開支用度,也不肯浪費較多的錢財,所以對於起屋買田之事,我視為做官的人的惡習,自己立誓不這樣做。不料你並未事先請示征得我的同意,就匆忙大興土木。已興土木之後,又不料你奢侈浪費到如此地步。外邊的人不知內情,還以為我一反常態,不能實踐自己的話,這樣我將還有什麼臉麵去見人?現今貧民百姓的房屋被燒掉,回到家裏又無足以遮蔽風雨的東西,都露宿郊外的原野上,睡在草做的墊子上,官員也多貧乏之人,兵丁久缺餉銀,而我身居高位,享受朝廷豐厚的待遇,才有多餘的資財給你用來揮霍,這就是盜用廉潔、儉樸之虛名來示人,不能真正做到與一般人同甘共苦了。你這小子狂妄無知到了這種地步,真使我感到羞愧臉紅。我私下裏想到你祖母如果活在世上,必定不會允許你這樣任意妄為,這也是你母親對你姑息遷就帶來的害處。
[評析]
在封建社會裏,做大官的人一般都講究排場,為子孫拚命積聚田地房屋等方麵的資財,而彭玉麟反對這樣做。他的理由是,自己一生謹守“清、廉、慎、勤”四字,生活力求儉樸,而其子大興土木,浪費錢財,有礙於他的聲名;下層民眾因連年兵災,生活困苦不堪,已經到了食不飽腹、衣不暖身的境地,做大官的人家如果鋪張浪費,大講排場,既於內心不忍,又為公議所不容。這種教子儉樸的方法很是實際具體。
妄求非分之心不可有
[原文]
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吾家近來寬裕,乃從分內得來。分外之物,得之不祥;非義之財,悖入則悖出[1];此皆不可輕易收受。人能自知所欲為正當,則饑唯思食,寒唯思衣,渴飲而倦眠庶可已。食而必肥甘[2],已非分,失飽之旨矣。衣而必錦繡,已非分,失暖之旨矣。烹龍井雀舌,臥錦茵華褥,亦不過解渴安神而已。思此可以省卻許多貪心,息不少無謂爭執,必也受之無愧,磊落光明,乃使鬼眼神欽[3]。否則似吾家聲,授受多或且疑暮夜之苞苴[4],請托眾或且視親善似營苟者矣[5]。關起兩扇牆門,不問叫雞罵狗事,又何嚐失了宦家子弟身分?讀破萬卷書,可銷千般慮。兩偏不為,乃欲妄議鄉裏是非黑白耶[6]?妄議之不足,乃欲逐逐無度量分界耶?宜深改其過惡,勿憚[7]。
——節錄自《清代四名人家書》
[注釋]
[1]悖:相反;違反;錯誤。
[2]肥甘:美味食品。
[3]鬼服神欽:鬼神都信服欽佩。
[4]或:有人。且:將。苞苴:以財物賄賂或指行賄的財物。
[5]營苟:謀求苟且。
[6]乃:競。逐逐:急於得利的樣子。
[7]憚:害怕;怕。
[譯文]
一個人生活在世上就會有欲望,如果這種欲望得不到滿足,那麼就不會無所追求。如果這種追求沒有限度界限,就不會不引起紛爭。我們家近來寬裕,這是分內應得的。分外之物,得之不是好事情;不義之財,違背正道而來必然會違背正道而去。這都是不可以輕易收受求取的。一個人如果能夠做到自知其欲望為正當,那麼他在饑餓的時候隻考慮吃的,寒冷的時候隻考慮穿的,口渴的時候飲水,困倦的時候睡覺就可以了。如果吃的必定要做到美味可口,已經是非分了,這就違背了吃是為了飽肚子的本意。穿的必定要做到綾羅綢緞,已經是非分了,這就違背了穿是為了取暖的本意。你要知道,即使是烹食龍井茶和雀舌之類的珍品,睡著錦繡的墊子和華麗的褥單,也不過是解渴、安神而已。想透了這個道理就可以省卻許多貪婪之心,止息不少無謂的爭執,必定受之無愧。能做到磊落光明,鬼神都會對你信服欽佩。否則像我們家這樣的聲望,授受多就會有人疑心我們日夜以財物去行賄和接受別人的賄賂,請托多就會有人把親善的人看做是謀求不正當利益的人了。如果你關起兩扇門,不理外邊發生的閑事,又何曾失去了做官人家子弟的身分?你要懂得讀破萬卷書,可銷千般憂慮的道理。如果能做到不左不右,不偏不倚,怎麼還會想要去妄議鄉裏的是非曲直、黑白好壞?妄議是非本不足取,竟然還想去逐逐求利以致連限度和界限都沒有了呢?你應當痛改自己的過錯和惡習,不要畏懼。
[評析]
彭玉麟嚴格要求其子不要有非分妄求之想,尤其在生活上不要追求享受,在為人處世上不要多管閑事,不要盛氣淩人,不要背後議論別人的是非長短,一意專心讀書,培養自己的涵養品性。
取人之善和與人為善好處多
[原文]
古聖人之道,誨人以善言[1],薰人以善德[2]。曰善與人同,其徒以善教人、以善養人者,善言善德或有限,則又貴取諸人以為善。人有善則取以益我,我有善則取以益人,彼此盡陶冶感化之功,故善端無窮,而善源不竭。君相之臨朝撫元元[3],師儒之誨人於不倦[4],莫大乎與人為善。
——節錄自《清代四名人家書》
[注釋]
[1]誨人:教導人。
[2]薰人:影響人。
[3]元元:庶民;眾人。
[4]師:效法。誨人不倦:《論語·述而》,“學而不厭,誨人不倦。”
[譯文]
古代聖人之道,是教導別人要以善言善語,影響別人要以好的品行。要與別人一同都達到善的境界,僅僅是以善言善語去教導別人、以好的品行去影響別人的話,自己言語品行有時還不夠好,那麼又重在於吸取別人的善來作為自己的善。別人有善則取來彌補自己之不足,我有善則拿去彌補別人之不足,彼此盡其陶冶感化的功效,所以善的發展無窮,而善源則不會衰竭。帝王宰相臨朝治事,安撫黎民百姓效法孔子的誨人不倦,這裏麵最重要的就是與人為善。
[評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