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析]
一般說來,官宦人家的子弟往往流於奢侈浪費,問題就在於他們平時不注意勤儉節約,放鬆了自我修養。從而,彭玉麟以親身經驗告誡其孫,在注意節儉的同時對身邊的人應當平等相待,不要養成盛氣淩人的習氣。廣交友更應做到慎交友
[原文]
近時交友太難。縱為晏平仲[1],猶可共樂而不可同憂。汝當牢記昌黎語[2]:“善不吾與[3],吾強與之附;不善不吾惡,吾強與之拒。”一生慎勿以勢交,擇士而遊可以避凶。
——節錄自《清代四名人家書》
[注釋]
[1]晏平仲:指春秋時政治家晏嬰,以節儉力行,名顯諸侯。
[2]昌黎:指唐代思想家韓愈。
[3]不吾與:即“不與吾”,賓語前置句。下“不吾惡”同。
[譯文]
近來交朋友一事太難,縱然碰到了像晏嬰那樣的人,尚且隻可以共享樂而不可同憂患。你應當牢記唐代思想家韓愈說的話:“善事即使與我無關,我也一定要盡量去靠近;不善之人即使不憎惡我,我也一定要努力去抵拒他們。”你一生要小心謹慎,不以勢利交朋友,選擇與讀書人結交,可以避免災禍發生。
[評析]
彭玉麟認為為人處世不與人交往是不可能的,沒有朋友的幫助也是不可能的,關鍵的問題是交真朋友,而不是酒肉朋友。要達到這個目的,就必須做到不以勢利交朋友,而應以情感交朋友,這樣的朋友才靠得住。
為學不要妄議古人之短長
[原文]
為學之道,須克己。盡心養性,保全天之所以賦於我者。黽勉求之[1],事半功倍,切不可輕率評譏古人[2]。嚐見朋儕中有恃才傲物者[3],動輒以人不如己而驕恣[4],到底潦倒一生,沒齒而無聞[5]。其講理學者[6],動好評貶漢士[7];其講漢學者,動好評貶宋儒[8]。自識者觀之,彼其所造,曾無幾何。故吾人力學,當除傲氣,當戒自滿,庶幾有進步[9]。於古人書一一虛心涵泳而不妄加評騭[10],則沽名釣譽之念可以息,徇為外人之私可以消[11]。
——節錄自《清代四名人家書》
[注釋]
[1]黽勉:盡力;努力。
[2]評譏:評論譏笑。
[3]朋儕:朋友同輩。傲物:自高自大;瞧不起人。
[4]動輒:動不動就。驕恣:驕傲放縱。
[5]沒齒:終身。
[6]理學:宋明儒家哲學思想。
[7]評貶:評論貶低。漢士:漢代學者。
[8]宋儒:宋代儒學或宋代學者。
[9]庶幾:也許可以。
[10]評騭:評定。
[11]徇:依從;曲從。
[譯文]
做學問的根本是要嚴格要求自己。全心修養本性,保全老天賦予我的聰明才智。勤奮探索,可以事半功倍,千萬不可以輕率地評論譏笑古人。我曾見朋友同輩中有依恃才華而自高自大、瞧不起別人的人,動不動就因別人不如自己而驕傲放縱,最終是潦倒一生,至死都默默無聞。那些講宋明理學的人,動不動就喜歡評論貶低漢代學者;那些講漢學的人,又動不動就喜歡評論貶低宋代學者。而有識見的人看來,他們這些人所取得的成就,實在並沒有多少。所以我們致力於學問,應當戒除傲氣,戒除自滿,也許可以有所進步。如果能對古人的書一一虛心加以體會而不妄加評斷,那麼沽名釣譽之念便可以止息,曲從外人為其謀私利之心也可以消除。
[評析]
彭玉麟在篇中告誡其孫應當下苦工夫做真學問,不要輕易評論古人。
這樣,不僅修身養性的工夫可以做到家,而且在學問上亦可取得成就而流傳於後世。
學詩切不可看選本
[原文]
做詩須從心竅中發出[1],風花雪月,一味胡謅[2],是小家氣派。《太平禦覽》中有幾句話很切做詩之法[3]:“虛無之談,尚其華藻,無異春蛙秋蟬呱耳而已,便是無病而呻之概例。”詩者言誌,古人已經說及。袁子才先生亦雲[4]:“骨裏無詩莫浪吟。”都是一般意思。汝來書說近日文會風流[5],頗形蕭索[6],正可及時自讀。學杜學韓[7],總是學不壞。發為音聲,句句要有著落方好。萬不可看選本,雜言最害正理也。餘近來體氣虛弱,看書寫字,便覺耳鳴手顫,軍務之餘,尚不肯偷懶,自知老境彌增,恐怕古人尚有許多好書好句,此生看不到也。
——節錄自《清代四名人家書》
[注釋]
[1]心竅:內心深處。
[2]胡謅:胡亂編造。
[3]《太平禦覽》:書名。宋代李昉等人據北齊和唐人所輯類書編撰而成。
[4]袁子才:指清代學者袁枚。
[5]文會風流:文章附會時髦而不拘禮法。
[6]蕭索:缺乏生機。
[7]杜:指唐代詩人杜甫。韓:指唐代詩人韓愈。
[譯文]
作詩須從內心深處中出發,一味將風花雪月、四季景色拿來胡亂編造,是小家子氣派。《大平禦覽》一書中有幾句話很適合於作詩的法子:“虛無之談,崇尚華麗詞藻,無異於春天的青蛙和秋天的蟬蟲聒噪幾聲而已,這便是無病而呻吟的概例。”詩是用來表達作者誌向的,古人已經說及。袁子才先生也說:“骨子裏無詩就不要隨便濫吟。”說的都是一個意思。你在來信中說,近日文人間的交流酬唱風氣,顯得很缺乏生機,正可及時自學。學杜甫或學韓愈的法子,總是學不壞的。一個人吟出的詩,句句要有來曆才好。千萬不可以看古人的詩的選本,雜家之言最害正理。我近來體氣虛弱,看書寫字便覺得耳鳴手顫,但軍務之餘,還不肯偷懶,自知晚境一天天到來,恐怕古人還有許多好書好句,我這一生都難以看到了。
[評析]
彭玉麟在篇中指出,作詩切戒無病呻吟、追逐華麗詞藻,應當學習古代著名詩人的法子,作詩重在有血有肉,達到不吐不快的境界才能作出好詩。
人貴有誌於立言立行立德立功
[原文]
呂坤雲:貧不足羞,可羞是貧而無誌。賤不足惡,可惡是賤而無能。是以立言立行之外,尚須立德、立功。人有一技之長以自養,不求人以取辱,便是大丈夫。依賴成性,仰人鼻息,最可恥。童子鴻不肯因人而炊[1],便可敬。寥寥此數語,在汝信中見之,使我歡喜。稚年已悟道,他日必能光吾門楣[2]。今特寄汝白銀十兩,作買書佐讀之需。昌黎文集全部[3],每日須看二十頁,勿間斷。近來世道人心大變,深似《貨殖傳》所雲[4]:“富者土木被文錦[5],犬馬餘肉粟。而貧者短褐不完[6],噙菽飲水[7],那得不亂。”但是經此浩劫之後,貧者行素而易活,富者暴落而難生。嗷嗷之態[8],更覺可憐。汝必有所警惕矣!
——節錄自《清代四名人家書》
[注釋]
[1]童子鴻不肯因人而炊:《語林》,“梁鴻少孤獨,止不與人同食。比舍先炊已,呼鴻及熱釜炊。鴻曰:‘童子鴻不因人熱者也。’”
[2]門楣:門第;門麵。
[3]昌黎文集:指唐代思想家韓愈的文集。
[4]《貨殖傳》:《史記》、《漢書》均有《貨殖傳》,也指商人傳。
[5]土木被文錦:土木被覆蓋著精致華麗的絲織品。
[6]短褐:粗布衣服。
[7]噙菽:嘴裏含著豆類食物。
[8]嗷嗷:哀號聲。
[譯文]
呂坤說:一個人貧窮不足以感到羞恥,可恥的是貧而沒有誌向。一個人低賤不足以感到可惡,可惡的是低賤而無能耐。這就是說,一個人在立言立行之外,還須立德、立功。一個人有一技之長來養活自己,不用因有求於人而受侮辱,便是大丈夫。如果依賴成性,仰人鼻息、看人顏色行事,最為可恥。梁鴻不肯跟在別人後麵做飯,便是可敬的人。以上短短幾句話,能夠在你的來信中看到,使我感到莫大的欣慰。你年紀輕輕就已經悟出了這個道理,將來必定能夠光耀我家門第。今特寄給你白銀十兩,作為買書輔助讀書的費用。唐代思想家韓愈的全部文集,每日必須看二十頁,不要間斷。近來世道人心大變,很像《貨殖傳》中所說:“富裕人家的土木覆蓋著精致華麗的絲織品,犬馬有吃不完的肉粟之類的食物。而貧苦的人穿著破爛的粗布衣服,吃著豆類食物,喝的是清水,天下哪有不亂的。”而經過這場浩劫之後,貧苦的人一向吃得不好倒易於生存,富裕的人突遭衰敗就難以活下去。其哀號之態,更覺可憐。你必須對此有所警惕才好。
[評析]
彭玉麟明確指出,一個人應當認識到貧賤不足以感到可羞可恥,貴在有誌於立言立行立德立功。如何才能做到這樣呢?關鍵就在於用心讀書學習,做一個自立自強的人。現實生活中,人窮誌短的人大有人在,他們低三下四地乞求別人的恩賜,一旦手中有了錢就揮霍無度,過了今日不管明日,至頭來還是一貧如洗。這一部分人難道不能從這裏吸取一些教益嗎?
“靜”字對治學、為人都很重要
[原文]
連接兩書,具論事理甚透辟,胸懷頗寬舒,心誌頗謹慎,以後還須於“靜”字工夫上著力。大程夫子是三代以下人[1],能躋聖賢之域者,無他[2],隻是“靜”字工夫足。能靜則心誌不煩,省身處能自窺所病[3],見理處能剖析毫末而不惑。其省身不密,見理不明,類多浮躁輕狂,雖有偏見,溺焉既深[4],忠告者輒逆耳矣。爾能靜,則神明如日之升,業必有大進者矣。
——節錄自《清代四名人家書》
[注釋]
[1]大程夫子:指宋代理學家程顥。
[2]躋:登;上升。
[3]自窺:自己看出;自己察覺。
[4]溺:淹沒在水裏,沉迷不悟。焉:文言助詞。
[譯文]
你給我寫來的接連兩封信,論述事理都很透徹精辟,胸懷頗為寬廣舒暢,心誌頗為謹慎小心,但以後還須於“靜”字上著力。宋代理學家程顥是夏商周三代以後的人,而能夠躋身聖賢行列,沒有別的原因,隻是在“靜”字上下的工夫足。如果一個人能夠做到“靜”,那麼他的心誌就不會感到煩擾,反省自己的言行就能夠覺察出毛病所在,講述道理就能夠做到剖析細微而不會思維混亂。一般人之所以對自己的言行反省得不周密,講述事理不甚明暢,大多是由於浮躁輕狂,即使有一孔之見,但因沉迷不悟已深,對別人提出的忠告也就聽不進去。你能做到“靜”,就會使得精神清醒如太陽,學業必定會大有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