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接過來,看著這個男人為我忙前忙後,突然心裏麵有了一絲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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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放好了,水麵上居然還漂著黃色的臘梅花。
他掩上門,留我一個人在屋裏麵。
我慢慢褪去衣物,浸入水中,溫暖的水就如同他手心傳來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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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今晚,真是驚魂未定。
追兵在後,我來不及細想,就拉著他跳進河道。
我是深海的人魚一族,寒冷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麼問題。
可是我忘記了,他隻是平凡的人類。
那麼冷的水,他居然也昏了頭,跟著我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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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從河道另一岸遊上來時,他已經渾身濕透,冷得麵色發白、嘴唇發紫。
可是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連聲問我“冷不冷”。
他手指冰冷,可是手心的溫度卻一直從我的指尖傳到我的心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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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巧他家就在附近,於是子政第一次帶我進了他的家門。
相識兩年餘,我竟然從來沒有到過他家。
就連荊柯和丹,都沒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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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外麵傳來了簫聲,遠遠的,但是清晰,還帶著一絲臘梅的香氣。
我知道是他在吹奏。
除了他,我不知道還有誰,能吹出這麼寂寞的曲調。
可是今天,不知為什麼,我在曲調之中卻聽出了一絲甜蜜。
是因為臘梅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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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腦海裏突然靈光一閃。
我才意識到他吹簫的目的,是要我心安。
知道他在遠處,並未靠近廂房,好讓我從容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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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呀,我竟然從來未疑心這點。
我居然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在一個男子的房間裏麵沐浴,寸絲不著。
想到這點,我不由得臉紅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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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風十】子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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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簫,一個人就可以演奏的樂器。
喜歡一個人深夜站在樹下,對著月光吹簫。
我學不會對別人傾訴心事,隻能自己說給自己聽。
而這一次,我心情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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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是個獨子。
在家中,隻有我、母親、啞叔三人。
母親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
容貌出眾,氣質高貴,舉止優雅。
可是冷得就像冬日的水,讓人難以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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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記事開始,我們母子之間感情就很淡漠。
我們常常好幾天不說一句話,
就連眼神對視也沒有。
即使偶爾有對話,
也是問我功課如何,看了哪些書,有什麼感悟,或是命我去抓藥,
再無多話。
我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做什麼。
她極少出門,長時間的呆在自己的房間裏麵,靜悄悄。
她的房間,也從來不許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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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日常吃喝穿用,其實都是啞叔在打理。
他不能開口,每天默默的奉上飯菜,漿洗衣服。
每到季節更換,就會準備新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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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一個奇特的家庭裏麵,
我就慢慢的長大了。
於是,我繼承了母親緘默不語的性格,把所有的心事藏在心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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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她的兒子。
相對而言,丹的母親就很和藹,很疼愛丹,對我也很好。
我的好幾身衣服,都是丹媽媽給我縫製的。
我十五歲那年生日,丹媽媽用上好的棉布為我縫製了一套衣服,我一直放著,沒舍得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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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從來沒有見過父親。
隻是有人按時送錢來,畢恭畢敬地問好。
常深夜到,天未亮便離開,隻走側門,不入大門。
母親也從不說感謝,隻是讓啞叔收下錢,放置好。
我們三人的一切開支用度,都依賴那個不知名人的定期饋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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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錢同時送來的,還有成堆的竹簡,從孔孟之學到孫斌、鬼穀子的用兵之道,無奇不有。
十歲之前,我是有請過老師的。
待我識字之後,母親便辭退了老師,也不許我去私塾,隻讓我看竹簡。
竹簡上還有細細的批注,提醒我那些地方要多加思索,便於我理解文中含義。
十二歲那年,又有人秘密送來了一副絹製的七國山川河流繪製圖,要我熟悉各國地理特點。
從圖紙上的筆跡來看,和竹簡上的批注,這同是一人。
十五歲之後,每次送書簡來,就會隨同附上一份試卷,要我當場做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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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偷聽到母親和那個來者的對話。
母親問:呂——先生,他好嗎?
來者答:很好。公子也很好。
他們談論的是誰?
是父親嗎,還是那個在竹簡上批字的認,他姓呂嗎?
為何從來不出現,他可知道有我這個兒子?
如果他心中沒有我,為何又費盡心思來教導我?
難道真如偃說的那般,我母親是個歌姬,我是個私生子,見不得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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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相信,擁有那麼高雅氣質的母親,會是一個下賤的歌姬?
無數的疑問,藏在我心裏麵。
我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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