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卷四·
理財
一、稟國庫短銅查辦事
【原文】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三月二十日,男發第三號信二十四日發第四號信,諒已收到。托金竺虔帶回之物,諒已照信收到。男及男婦孫男女皆平安如常。男因身子不甚壯健,恐今年得差勞苦,故現服補藥,予為調養。已作丸藥二單。考差尚無信,大約在五月初旬。
四月初四,禦史陳公上摺直諫。此近日所僅見,朝臣仰之如景星慶雲。茲將摺稿付回。三月底盤查國庫,不對數銀九百二十五萬兩。曆任庫官及查庫禦史,皆革職分賠,查庫王大臣亦攤賠。此從來未有之臣案也。湖南查庫禦史有石承藻、劉夢蘭二人,查庫大臣有周係英、劉權之、何淩漢三人。已故者,令子孫分賠。何家須賠銀三千兩。
同鄉唐詩甫(李杜)選陝西靖邊縣,於四月二十一日出京。王翰城選山西冀寧州知州,於五月底可出京。餘俱如故。
男二月接信後,至今望信甚切。
男謹稟四月二十日
【譯文】
男國藩跪稟父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三月二十日,兒發出第三號信,二十四日發出第四號,諒已收到。托金竺虔帶回的東西,諒已照信上說的收到。兒及兒妻孩子都平安無事。兒因身子不甚健壯,又怕今年得官差勞累,故現服補藥,予為調養。已按二張方子作了丸藥。考核的事尚無消息,大約是在五月初。
四月初四,禦史陳公上摺直言。這是近來僅有的現象,朝臣們都非常推崇他。茲將奏稿抄錄寄回。三月底盤查國庫,查出虧空九百二十五萬兩。曆任庫官及往年查庫禦史,皆革職,並分賠虧空,查庫的王大臣亦攤賠。這是從來未有的大案件,湖南有查庫禦史石承藻、劉夢蘭二人,查庫大臣有周係英、劉權之、何淩漢三人。已死去的,令子孫分攤退賠。何家須賠銀三千兩。
同鄉唐詩甫(李杜)選上任陝西靖邊縣知縣,於四月二十一日離京。王翰城任山西冀寧州知府,將於五月底離京,餘俱如故。
兒二月接家中來信後,至今盼望家中的信。
男謹稟四月二十日
二、鄉民可與謀始難與樂成
【原文】
澄侯、溫甫、子植、李洪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初六日接澄弟四月二十六信、五月初一、初八、二十三日各信,具悉一切。植弟、洪弟各信亦俱收到。洪弟之書已至,六月初二所發者亦到矣。澄弟回家,至此始算放心。
樊城河內泡沙,如此可怖,聞之心悸。餘戊戌年九月下旬在樊城河,半夜忽遭大風,帆散纜斷,瀕於危殆,後亦許觀音戲,至今猶有餘驚。以後我家出行者,萬不可再走樊城河。戒之記之,敬告子孫可也。
彭山豈苦況如此,良為可憐!一月內外當更求一書以蘇涸鮒,但不知有濟否耳。此等人謀,亦須其人氣運有以承之,如謝博泉之事即鮮實效。若使南翁在彼,當稍有起色矣。
淩獲舟之銀,雖周小樓與獲舟之子私相授受,以欺紫嫂,而獲子蓋又當受小樓之欺,終吞於周氏之腹而後己。餘處現尚存淩銀將二百金,擬今年當全寄去。澄弟既將此中消息與孫筱石道破,則此後一概交孫,萬無一失。劉午峰曾言賻贈百金,不知今歲可收到否?餘今年還淩銀須二百,又須另籌二百五十金寄家,頗為枯窘。今年當景大不如去年,然後知澄弟之福星來臨,有益子人不淺也。其二百五十金,望澄弟在家中兌與捐職者及進京會試者。總在今冬明春歸款,不致有誤,但不可以更多耳。
父大人至縣城兩回,數日之經營,為我邑造無窮之福澤。上而邑長生感,下而百姓歌頌,此誠盛德之事。但鄉民可與謀始,難與樂成。恐曆時稍久,不能人人踴躍輸將,亦未必奏效無滯。我家倡義風示一邑,但期鼓舞風聲而不必總攬全局,庶可進可奶,綽綽餘裕耳。
朱明府之得心心,予已托人致上遊,屬其久留我邑,若因辦餉得手,而遂愛民勤政,除盜息訟,則我邑之受賜多矣。社倉之法,有借無還,今日風俗誠然如此。澄弟所見,良為洞悉時變之言,此事竟不可議舉行矣。王介甫青苗之法所以病民者,亦以其輕於借而艱於還也。
季弟書中言每思留心於言行之差錯,以時時儆惕。餘觀此語,欣慰之至。凡人一身,隻有遷善改過四字可靠;凡人一家,隻有修德讀書四字可靠。此八字者,能盡一分,必有一分之慶;不盡一分,必有一分之殃。其或休咎相反,必其中有不誠,而所謂改過修德者,不足以質諸鬼神也。吾與諸弟勉之又勉。務求有為善之實,不使我家高曾祖父之積累自我兄弟而剝喪。此則餘家之幸也。
餘癬疾上身全好,自腰以下略有未淨。精神較前三年竟好得幾分,亦為人子者仰慰親心一端。宅內小大上下俱平安。
同鄉周子佩丁憂,餘送銀八兩、挽聯一付。杜蘭溪放山西差。漱六又不得差,破難為情。寫作俱佳,而不可恃如此!曹西垣請分發,將於月半後之官皖中。李筆峰完娶之後,光景奇窘。同鄉各家大半拮據。子債開吊,不足京蚨千中。黃正齋僅送一嶂而無奠分。徐芸渠既不吊又不賻。皆同鄉所不以為然者也。紀澤近日詩論又稍長進。書不十一,順候近佳,餘俟續具。
兄國藩手草七月初八日
【譯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初六日接澄弟四月二十六日信、五月初一日、初八日、十三日各信,詳知一切。植弟、洪弟各信也都收到。洪弟的信已到,六月初二日所發出的也已到了。澄弟回家,到此才算放心。
樊城河裏泡沙,如此可怕,聽了心都驚悸。我戊戌年兒九月下旬在樊城河,半夜裏忽遭大風,帆散纜斷,陷於危殆,後來也願為觀音演戲,至今猶有餘驚。以後我家出行的人,萬不可再走樊城河。戒之記之,敬告子孫可也。
彭山妃苦況如此,真為他可憐!一月內外當另尋求,一信解他危困,隻是不知能否有幫助,這種人謀,也需要此人的運氣能上夠承受,如謝博泉的事就少實效。如果讓南翁在那裏,當稍有起色。
淩獲舟的銀子,雖然是周小樓和獲舟的兒子私相授受,歐騙紫嫂,而獲舟的兒子大約又受小樓欺騙,最終被吞進周氏腹中才算完。我處現還存有淩獲舟銀子將近二百兩,準備今年全都寄去。澄弟即已把這裏的消息與孫彼石說破,則此後的事一概交給孫不無一失。劉午峰曾說過要贈我百兩銀子,不知今年能收到否、我今年還淩需二百兩銀子,又需另外籌辦二百五十兩銀子寄家中境地況頗為枯竭窘困。今年光景大不如去年,然後才知道澄弟的福星來臨,有益於人不淺。那二百五十兩銀子,希望澄弟在家中兌給捐官者及進京參加會試者。總之在今冬明春歸還款項,不致有誤隻是不能更多了。
父親大人到縣城兩次,經幾天的經營,為我縣造了無窮的福澤,上麵縣長感動,下麵百姓歌頌,這真是盛大德行的事,但鄉民隻可與之媒始,而難與他們樂成。恐怕曆時稍久,不能人人踴躍輸捐,也未必能無阻礙地奏效。我家提倡行義風氣顯示一縣,隻要鼓動風聲,而不必總攬全局,以便可進可退,綽綽有餘。朱明府之能得民心,我已托人送信給他上司,囑咐讓他久留我縣,如能乘辦餉得手,而更愛民勤政,除盜息訟,那是縣受他的恩賜就多了,社倉的辦法,有借無還,今日風俗確實如此。澄弟所見,直是洞察時勢變化的話,這事終究不能考慮施行了。王介甫青苗之法所以害民,也是因為這辦法借出易而歸還難。
季弟信中說常常思念留心自己言行中的差錯,並時時警惕。我看到這些語言,欣慰之至。大凡人的一身,隻有遷善改過四字可靠;大凡人的一家,隻有修德讀書四字可靠。這八個字,能做到一分,就一定會有一分福慶,不做到一分,就一定會有一分禍殃。如或有福禍相反,一定是在其中有不真誠之處,而所謂改過修德,也不能取信於鬼神。我知諸弟勉勵而又勉勵,務必尋求有行善的實際,不讓我家高曾祖父積累的德行從我兄弟身上脫落淪喪。如此則是我家的幸運。
我的癬病上身全好,自腰以下稍有未褪淨之處。精神比前三年竟然好了幾分,也是做人兒子的人可告慰雙親愛心的一件事。宅內大小上下都平安。
同鄉周子佩丁憂,我送去銀子八兩,挽聯一付。杜蘭溪外放山西差遣。袁漱六又未得差,頗難為情,他寫文作詩都好,而才不可知恃此!曹西垣請求分發,將在本月十五日後到安徽做官。李筆峰完婚之後,光景特別窘困。同鄉各家大半都很拮據。子佩開吊,所得不足京錢千串。黃正齋僅送一嶂而未送奠銀,徐芸渠則既不吊唁又不贈物,這都是同鄉人士所不以為然的。寫詩論又稍有長進,紀澤近日所書不十一,順便問候近好,餘事待後續詳。
兄國藩手草七月初八日
三、無故而尤人而人必不服
【原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日來京寓大小平安。癬疾又已微發,幸不為害,聽之而已湖南榜發,吾邑竟不中一人。沅弟書中言溫弟之文典麗皇,亦爾被抑。不知我諸弟中將來科名究竟何如?以祖宗之積累及父親、叔父之居心立行,則諸弟應可多食厥報。以諸弟之年華正盛,即稍遲一科,亦未遽為過時。特兄自近年以來事務日多,精神日耗,常常望諸弟有繼起者,長住京城,為我助一臂之力。且望諸弟分此重任,餘亦欲稍稍息肩。乃不得一售,使我中心無倚!
蓋植弟今年一病,百事荒廢;場中又患眼疾,自難見長,溫弟天分奔甲於諸弟,惟牢騷太多,性情大懶。前在京華不好看書,又不作文,餘心即甚比之。近聞還家以後,亦複牢騷如常,或數月不搦管為文。吾家之無人繼起,諸弟猶可稍寬其責,溫弟則實自棄,不得盡諉其咎於命運,吾賞見朋友中年騷太甚者,其後必多抑塞,如吳耘台、淩獲舟之流,指不勝屈。蓋無故而怨天,則天必抑不許;無故而尤人,則人必不服。感應之理,自在隨之,溫弟所處,乃讀書人中最順之境,乃動則怨尤滿腹,百不如意,實我之所不解。以後務宜力除此病,以吳檀台、淩獲舟為眼前之大戒。凡遇牢騷欲發之時,則反躬自思:吾果有何不足而蓄此不平之氣?猛然內省,決然去之,不惟平心謙抑,可以早得科名,亦且養此和氣,可以消減病患。萬望溫弟再三細想,勿以吾言為老生常談,不值一咽也。
王曉林先生(植)在江西為欽差,昨有旨命其署江西巡撫餘署刑部,恐須至明年乃能文卸。袁漱六昨又生一女。凡四女,已殤其二。又喪其兄,又喪其弟,又一差不得,甚矣!窮翰林之難當也。黃麗西由江蘇引見入京,迥非昔日初中進士時氣象,居然有經濟才,王衡臣於閏月初九引見,以知縣用。後於月底搬寓下窪一廟中,競於九月初二夜無故遽卒。先夕與同寓文任吾談至二更,次早飯時,訝其不起,開門視之,則已死矣。死生之理,善人之報,竟不可解。
邑中勸捐彌補虧空之事,餘前已有信言之,萬不可勉強勒派。我縣之虧,虧於官者半,虧於書吏者半,而民則無辜也。向來書吏之中飽,上則吃官,下則吃民。名為包微包解,其實當做之時,則以百姓為魚肉而吞噬之;當解之時,則以官為雉媒而播弄之。官索錢糧於書吏之手,猶索食子虎狼之口。再四求之,而終不肯吐。所以積成巨虧,並非實欠在民,亦非官之侵蝕入己也。今年父親大人議定糧餉之事,一破從前包徽包解之陋風,實為官民兩利,所不利者僅書吏耳。即見製台留朱公,亦造福一邑不小。諸弟皆宜極力助父大人辦成此事。惟捐銀彌虧則不宜操之太急,須人人願捐乃可。若稍有勒派,則好義之事反為厲民之舉。將來或翻為書吏所藉口,必且串通劣紳,仍還包徽包解之敵智,萬不可不預防也。
梁侍禦處銀二百,月內必送去。淩宅之二百亦已兌去。公車來兌六七十金,為送親族之用,亦必不可緩。但京寓近極艱窘,此外不可再兌也。邑令既與我商辦公事,自不能不往還,然諸弟苟可得已,即不宜常常入署。陶、李二處,容當為書。本邑亦難保無假名請托者,澄弟宜預告之。書不詳盡,餘俟續具。
兄國藩手草九月初五日
【譯文】
澄侯、溫甫、子植、季洪四弟足下:
近日來京寓大小平安。我的癬疾又已微微發作,幸而還未造成危害,隨它去吧。湖南的考生也發榜了,我縣竟然未考中一人!沅弟信中說溫弟的文章典麗堂皇,也被抑退。不知我諸弟中將來科舉功名究竟怎樣、以祖宗的積德累善以及父親、叔父的居心行,則諸弟應能多得好報。憑諸弟的年華正盛,即使稍遲科及第,也不能算過時。隻是為兄自近年以來事務日日增多,精神日日損耗,常常希望諸弟有能繼我而起的,長期住在京城,為我肋一臂之力。盼望諸弟分擔我這重任,我也想稍稍休息一下而竟不能有一事實現,讓我內心無無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