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卷六·

處世

一、富貴人家習氣禮重情薄當互相規誡

【原文】

澄弟左右:

六月初四接五月二十四來信並紀澤一稟,具悉一切。南五舅母棄世,紀澤往吊後,弟亦往吊唁否?此等處,吾兄弟中有親往者為妙。從前星岡公之於彭家並無厚考瞬物,而意甚殷勤,親去之時甚多。我兄弟宜取以為法。大抵富貴人家氣習,禮物厚而情意薄,使人多而親到少。吾兄弟若能彼此常常互相規誡,必有祥益。

此間軍事平安。餘瘡疾漸愈,已能寫字矣。安慶軍情,九弟常有信回,茲不贅。付回銀二百兩,係去年應還袁宅之項,查收即問近好。

國藩手草六月十四日

【譯文】

澄弟左右:

六月初四接到你五月二十四日的來信和紀澤的稟告一封,一切盡知。南五舅母去世了,紀澤前往吊唁後,弟弟也親自去吊唁了嗎?這些地方,我們兄弟當中應該以親去吊唁才好。以前,星岡公在彭家,並沒有厚禮厚物,但情意殷勤,凡事親自前往的時候很多。我們兄弟應該采取這種方法。大致說來,富貴人家在交往中的習氣是禮物重而情意輕,派人去交往時多而親自參加的時候少,我們兄弟之間如果彼此常常互相勸誡,一定有益處。

近來這裏軍事平安,我的瘡疾漸好,已經能寫字了。安慶的軍情,因九弟常常回信,這裏不贅言了。寄回二百兩銀,是去年應還給袁宅的那部分,請查收。順問近好。

國藩手草六月十四日

二、極盛之後當格外小心

【原文】

沅弟左右:

接十五、十七二信,知有獲港壞船之險,又有泥汊破壘之捷。船不善避洄溜,往往失事。要之,舵工生也。泥汊即得,是一大可喜事。舫仙等遽行進兵,吾猶以無米為慮。李少山在湯家溝,此間送信去,日內風逆,恐不能速到。前報解七萬之外,又有毛中“丞報解一萬,湖北報解二萬,均因風大不能達到,憂灼之至。餘今日登城周視,並至寶塔尖,弟所布置守事均妥。

孫澍人病請回籍,今日起程,陳心泉今日接印。季弟今日甚好,但求明日不發耳。淮揚水師上遊無來者,亦以風逆之故。極盛之時,每虞磋跌,弟當格外小心。順問近好。

九月十八日申正

【譯文】

沅弟左右:

收到你十五日和十七日的兩封信,知道你遇到了在獲港壞船的危險,又獲得了在泥汊攻破敵人營壘的勝利。行船若不善於避開漩渦,常常會失事,關鍵是舵工生疏造成的。取得了泥汊,是一件可喜的大事,舫仙等急於進兵,我還是為沒有軍糧而感到憂慮,李少山在湯家溝,最近我這裏給他送信去了,但因逆風,恐怕不會很快送達,上次說解送餉錢七萬,除此之外,又有毛中丞報解一萬,湖北報解二萬,都是因為風大而不能迅速送到,我極為焦慮。今天我登城環視四周,並且到了寶塔尖上,看到弟弟所布置的防守事宜都很妥當。

孫澍人得病請假回家鄉,今日起程。陳心泉今天接替他掌印。季弟今日很好,隻求明天不複發病。上遊的淮揚水師沒有到來,也是因為逆風的緣故。極盛之時,常要跌跤,弟弟要格外小心。順問近好。

九月十八日申正

三、愛惜聲名常存冰淵惴惴之心

【原文】

沅、季弟左右:

專丁來信,應複者條列如後:

一、援賊大至,餘甚為懸係。崇天義張姓,似是去春守徽州者,詭計甚多,打硬仗亦不甚悍。偽忠王前年十月在羊棧嶺,去年春在建昌等處,均不甚悍,專講避實擊虛。弟所部新勇太多,總以,“不出壕浪戰”五字為主。如看確賊之伎倆。偶然一戰,則聽弟十分審慎出之,餘但求弟自固耳。

二、上海軍情,昨已將少荃信抄寄。周沐潤業經批令來皖幫辦文案。許悸詩有才而名聲太壞,南坡專好用名望素劣之人,如前用湖南胡聽泉、彭器之,李茂齋,皆為人所指目,即與裕時卿、金眉生交契,亦殊非正人行徑。弟與南坡至好,不可不知其所短。餘用周甫,亦係許、金之流,近日兩奉寄諭查詢,亦因名望太劣之故。毀譽悠悠之口,本難盡信,然君子愛惜聲名,常存冰淵惴惴之心,蓋古今因名望之劣而獲罪者極多,不能不慎修以遠罪。吾兄弟於有才而無德者,亦當不沒其長,而稍遠其人。

六月初十日

【譯文】

沅、季弟左右:

專差送來的信,應複的內容條列於後:

一、援敵大股已到,我很是擔心。崇天義姓張,像是去年春天守徽州的那個人,他詭計很多,但打硬仗也不很強悍。偽忠王(指李秀成)前年十月在羊棧嶺,去年春天在建昌等地,都不很強悍,他專講避實擊虛。弟弟的部下新兵太多,總是要以“不出壕浪戰”五個字為主。如果看準了敵人的伎倆,也可偶然打一仗,就聽弟弟十分慎重的出擊吧,我隻求弟弟要穩固自己。

二、上海的軍情,我已在昨天將少荃的信抄寄給你了。已經批令周沐潤來皖幫辦文案。許悍詩有才,但名聲太壞,南坡專門喜好任用名聲一向不好的人,如以前任用的湖南胡聽泉、彭器之。李茂齋,都是為人們所指斥的人。就連他與裕時卿、金眉生交往,也決不是正經人的行為。弟弟與南坡關係很好,不可不了解他的短處。我用的周甫,也是許、金之流的人,近來兩次接到諭旨查詢,也是因為他的名聲太低劣的緣故。毀譽悠悠之口,本來難以盡信,但君子愛惜名聲,要常存薄冰深淵惴惴不安之心,因為自古至今因為名望太壞而得罪者極多,不能不慎重對待遠離罪責。我們兄弟對於有才而無德的人,也應當不埋沒他的長處,但要稍稍遠離其人。

六月初十日

四、良田美宅來人指摘弟當三思

【原文】

沅、季兩弟左右:

專差至,接兩弟書。沅於二十五早大戰之後,尚能寫二十二頁之多,可謂強矯矣,所言俱能切中事理。

凡善將兵者,日日申誡將領,訓練士卒。遇有戰陣小挫,則於其將領責之戒之,甚者或殺之,或且泣且教,終日絮聒不休,正所以愛其部曲,保其本營之門麵聲名也。不善將兵者,不責本營之將弁,而妒軍之勝己,不求部下之自強,而但恭惟上司,應酬朋輩,以要求名譽,則計更左矣。餘對兩弟絮聒不休,亦猶對將領且責且戒,且泣且教也。良田美宅、來人指摘,弟當三思,不可自是。吾位固高,弟位亦實不卑,吾名固大,弟名亦實不小,而猶沾沾培墳墓以永富貴,謀田廬以貽子孫,豈非過計哉?

二十五日又獲大勝,以後應可墊穩腳跟。然計賊之伎倆,必再來前後猛撲一次,尚宜穩慎待之。

七月初一日

【譯文】

沅、季兩弟左右:

專差到了,收到了兩弟的信。沅於二十五日早大戰之後,還能寫二十二頁長的信,可謂強矯呀,所講的都能切中事理。

凡是善於領兵的人,要天天申誡將領,訓練士卒。遇到戰鬥小小挫傷,就對將領講清責任以此戒之,責任重大的或者殺掉。或者是邊哭邊訓,終日絮叨不休,正是愛惜部下,保護本營的門麵和名聲。不善於領兵的人,不責備本營的將領,而是嫉妒其他軍營超過自己,不求部下自強,隻是恭維上司,應酬朋黨,以求名譽,計策就更錯了。我對兩位弟弟絮叨不止,也如同對將領的責備和勸戒,邊哭邊訓。良田美宅,來人指責了,弟弟要三思,不可自以為是。我的地位固然很高,弟弟的地位也實在不低,我的名氣大,弟弟名氣也不小,但還要沾沾培墳以永享富貴,謀求田舍留給子孫,難道不是錯誤的想法嗎?

二十五日又獲大勝,以後可以站穩腳跟了。但估計敵人的伎倆,一定會再來一次前後猛撲,還應當穩慎對待。

七月初一日

五、惟有強作達觀保惜身體

【原文】

沅弟左右:

餘日內憂煎,有勝於祁門極困之時。季弟得焦聽堂診治,用藥不至大錯,果日愈否?弟憂勞過甚,精神尚能強支否?此時吾兄弟惟有強作達觀,保惜身體,以擔國事,以慰家人,別無他策。

萬篪軒頃送遼參一兩,吾擬備價百二十金與之,不知渠肯收否。吾已蒸食一錢,似尚有力量。餘九錢,茲專人送金陵。季弟病後,服補劑時,可酌服之,但不宜太早,須外症退淨,毫無反複之時,乃可蒸服。溫弟在江西病時,竟係此物之功。弟勞苦過甚,亦可分食少許。

冬筍兩擔帶去,各營官處可分饋數枝。北岸事已決裂,南岸鮑軍不知尚可支持否。

十一月初一日

【譯文】

沅弟左右:

我近日憂煎,有過於在祁門極困難的時候。季弟得到焦聽堂診治,用藥不致於大錯,結果好些了嗎?弟弟憂勞過甚,精神還能強支持嗎?此時我們兄弟隻有強作達觀,保重身體,以擔負國事,以安慰家人,別無他策。

萬篪軒近來送我一兩遼參,我打算準備一百二十金的買價給他,不知他肯不肯收。我已蒸吃了一錢,好象還算有勁。剩下的九錢,現派專人送到金陵。季弟病好後,可以補服試吃,但不應太早,必須等外症退淨,毫無反複時才可蒸服。溫弟在江西病的時候,竟是這東西的功效治好的。弟弟勞苦太厲害,也可以分吃少許。

帶去兩擔冬筍,可分送各營官幾枝。北岸的事已經崩潰,南岸的鮑軍不知還能不能支持?

十一月初一日

六、事機不順總須盡力為之

【原文】

沅弟左右:

昨日接唐鶴九、李嘉堤二稟,言巢縣失守,與候朝棟一稟不甚符合。現調張樹聲五營守無為,吳長度等新四營守廬江,不知趕得上否。目下事機不順,有萬箭攻心之象。然北岸最要者惟安慶、廬州、無為、桐城、西梁、運漕六處,南岸最要者惟金陵、寧國、蕪湖、南陵、金柱五處。盡吾力之所能,保一處算一處,此外則付之天命而已。

十一月初四日

【譯文】

沅弟左右:

昨天接到唐鶴九、李嘉堤的兩封信,說巢縣失守了,與候朝棟的一封信不很符合。現調張樹聲五營守無為,吳長慶等四營守“廬江,不知能不能趕上?眼下時機不順,有萬箭攻心的狀況。但北岸最要緊的隻有安慶、廬州、無為、桐城、西梁、運漕六處,南岸最要緊的隻有金陵、寧國、蕪湖、南陵、金柱五處,盡我力量之所能,保住一處算一處,此外則交給天命而已。

十一月初四日

七、身後虛榮季弟可稱全備

【原文】

澄弟左右:

接弟來信,知已得季弟滄逝之信,將在荷葉宅年為季治喪發引。季弟此次身後之事,沅在金陵辦得十分整齊。餘於初九日接進安慶,二十發引登舟,一切未敢稍忽,大致與七年先大夫之喪,禮儀規模一一相似。亦係新製六十四人,新製高腳牌,挽聯稍少,祭幛則較七年更多。身後之虛榮,在季弟可稱全備。前沅弟意季到湘鄉後,不必更進紫田、荷葉等屋。餘意亦以為然,望弟即照此辦理,將季梓從北港徑至馬公塘山內,千妥萬妥。古人雲:“祭不欲數,數則煩,煩則不敬。”祭尚不可煩瀆,況喪禮而可煩瀆乎?餘係一家之主,安慶係省會之地,又係季弟克複之城,一切一禮議在此行之,即在此發引登山。想季弟之英靈,亦必默鑒,深以為然。

再,季弟靈柩,自金陵至安慶七百裏而走十六日,甚為遲滯。此次二十日自安慶開船,計程至湘潭二千裏,應須四十分日乃可到潭,當在二月十五後矣。然風信無定,或遇順風早到,亦未可知。自湘潭至北港,又須七八日。家中辦接柩事,總在二月初十以後。葬馬公塘則不進荷葉,不葬馬公塘則必進荷葉,二者聽弟一言決斷。餘與沅相隔太遠,往返商酌,恐致誤事,不敢遙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