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子同治帝有令,重新起用曾公國藩,取道饒州、信江、屯兵宿鬆。……又移軍壘於祁門,規取江東。安徽宣城縣、歙縣被太平軍攻陷,心情憂慮不安。……今皇(同治帝)即位視事,年齡尚幼。鹹豐帝的後妃垂簾聽政,對曾公的器重特別尊崇豐厚。任命他為總領國政的長官,代表著朝廷行使職能。曾公有兩個弟弟,為國盡忠而死,破家產為保衛清王朝利益而獻身,廢寢輟食。堅貞不屈,力可震撼華山、嵩山。軍分四道,似乎是要去開辟蜀地。但是,安徽安慶既已被攻下,金陵就可以迅速圍攻。金陵城樹木多節,紫金山山勢險峻。東征三年,時常遇到灰蒙蒙的零落之雨。經曆了各種各樣的艱難險阻,終於消滅了“敵首”。勝利捷報的書疏迅速上奏朝廷,使兩宮皇太後感到欣慰。……

譯自《天嶽山館文鈔·祭太傅曾文正公文》

……鹹豐三年,命羅澤南率軍支援江西,當時在江西主持兵政的是江忠烈忠源,也是曾國藩所薦的讀書人。江西解了圍,乃上疏請求治理水師,選拔今侍郎彭公玉麟、總督楊公嶽斌、提督鮑公超和黃公翼升等,使他們領導水軍。並疏調胡文忠公林翼以黔軍來會剿。又上疏推薦塔忠武可大用,並且說:“塔齊布如戰守不力,臣願意與他同罪。”曾國藩熟悉人、了解人以及善於差遣使用,大都如此。

……然則他的大功之所以能成,如果不是遇到鹹豐帝、同治帝任賢不二,又怎能聲名散布到這種程度呢?故次序考察計謀策略,著明他一生的大節,其言語為詩刻於碑石,以顯明鹹豐帝、同治帝之英明,以頌揚聖恩褒獎勳臣勉勵後世、勸勉忠義之意。銘詩其辭曰:挺立文正,魯國一位讀書人。少年尊崇儒家學說,又篤守程朱理學。立朝正直,君臣相得。手懲“大惡人”,最終誅殺了太平軍的領導人。……聲名不要求歸於己,功績不要求由己出。人才與我才,用之則一。他的功勳品德,光明有如日、月、星。……夏商周以降,才有這樣一個人物。伊尹、呂尚、諸葛亮,也許可以同公相等。曾國藩死於任上,帝王淚如雨下。以什麼相贈呢?用三公的加銜對他加封職位或品級。上諡文正給他以尊之榮禮,使之名實相符。而江蘇、湖北、湖南各地以及設置在渡口的關門,專供祭祀用的廟堂如林立的樹木。

譯自《天嶽館文鈔·敕建曾文公祠碑(代)》

曾國藩的功勳,就橫向而言足以覆蓋天地四方。雖然婦女、小孩、隸卒、差役,沒有不對他歌唱而讚頌的。……他百折不回,轉戰前後達12年之久,殲滅了“賊人”首領,直搗了“賊人”巢穴,終究完成了大的功勳,輔正了我們的國家,大明而完善了天子的命令。雖則說是天命,然而難道亦不是人力麼?他去世已經兩年了,給他以尊榮之典,其禮數超過百官百僚。詔命祭祀於賢良昭忠祠,又下詔建專祠於江寧、安慶、南昌、天津各行省以及湖南他的故鄉,就好似南陽之祭祀諸葛亮,華州之祭祀郭子儀了。

譯自《天嶽山館文鈔·曾文正公祠雅集圖記》

何璟評曾國藩

我與曾國藩相處的日子不算少了,對於他的了解可以說是很深的了,明徹地看到他建立起豐功偉績,完全有賴於他不斷加強自己的德行修養。他一生盡忠報國,鞠躬盡瘁,嚴於克己,躬身自省,器識過人,堅貞自守,不僅僅是現時代所罕見的,即使與古代的賢臣相比,大概也不在其下。那麼,請讓我虔敬地為皇上一一陳述吧:

鹹豐初年,曾國藩以一在籍侍郎的身份,練團殺賊,沒有半寸土地,也沒有丁點糧源。提起糧餉的大項,有漕糧關稅,但他在軍旅任職,不敢越權謀取;糧餉的小項,有募捐抽銀,但他在異鄉為官,各州縣不願照辦,百姓也終究難於誠心響應。因為是屬於招募兵勇,又不能依照綠營兵條例而補充兵力;空有保薦推舉的名份,卻無履行任命的實職。名不副實,要激勵部屬、鼓舞士氣就很難的了。正當此時,先在嶽州被敗,又在九江受挫,軍營上下幾乎不能振作起來,越是處境艱難,就越需要有堅定的意誌。待到轉戰江西,處境更加困窘之時,事態發展不如人意,一切行動大都叫人動容:一分錢一粒糧 ,不苦心經營,就不能獲得;一將弁一兵勇,不苦心訓誡,就不能參戰。曾國藩正是在這困苦不堪之中,樹立起堅忍不拔的意誌,終於能訓練成一支勁旅,殲滅了“流寇”,以告慰先帝在天之靈,輔佐當今皇上中興之業。雖說在困苦憂患的環境中可以造就一個人高尚德行與高超技能,不顧外界壓力而堅持下去可以增長人的才智和能耐,但當初艱難創業的時候,確實不敢想到也會有今天啊。

曾國藩在眾說紛紜的時候,卻有三軍不可奪的大誌,枕戈寢甲,臥薪嚐膽,堅忍不拔,百折不撓,終於能以寡禦眾,化險為夷。待到事態完全穩定之後,他對同僚和友人說:“前人有句話叫‘愛能傷人’,我在這幾個月裏,簡直是心碎膽裂了!幸虧倚賴我們國家的鴻福大運,才沒有死去啊!”然而他今日一病不起,可謂盡其精力已達到心力交瘁的程度了。

曾國藩取得戰爭勝利的功績,不勝枚舉。惟有最近幾年實在是坎坷艱辛;在取勝無望的時候,他孤注一擲,拚命力爭;在危難緊急的關頭,他堅定不移,百折不回;這都是由於他的誌向和學識不因生死安危而改變自己的初衷。

古代的名臣報國盡忠,隻以侍奉君主為重要事情。而曾國藩,過去在朝廷做官就已經留心各種人物;後來在外領兵打仗,尤其勤於訪問和考察 。即使是隻有一技之長的人,都一一鑒別予以錄用。同時,又多方造就,以培養成為有用之才。

他多年交往,平時與他互相切磋的那些忠義之士,像江忠源、羅澤南、李續賓、劉鴻勝等都已戰死沙場,而塔齊布、李續宜、蕭捷三、江忠義等則已憂勞而死,這些人都已記載在史傳裏了。

他的幕府僚屬,將佐士兵,從讀書人而再次晉升為封疆大吏,從小官吏而再次受以重鎮,無愧於“平亂”之才,他們的聲名也是家喻戶曉的了,不須我再贅述了。

他苦心鑽研,獨有創見,致使軍事經久不衰,立於不敗之地,而人才越來越多,取之不盡的,是因為他將湘軍的規矩推行到安徽、江蘇、山東等許多地方的軍隊裏,造就為威武之師,在捍衛國家中發揮了堅強的作用。

我翻閱和考察古代史籍,唐代的李光弼和郭子儀,也僅僅收複了長安、洛陽兩京之地;寧化的韓琦和範仲淹,也不過是籌劃對付了西夏這一局部地區而已。而今我們清朝,軍事武力之強盛,超越曆代,多次平定了大亂。然而像嘉慶年間,白蓮教在四川湖北一帶的“騷亂”,占據的不過四個省;康熙年間,吳三桂等人發動的三藩之亂,踐踏的也還隻有12個省。而現在撚軍、回民軍等的暴動,已多達17個省。用兵已經足足有20年了。如果隻依靠湘軍,與撚軍、回民較量,而沒有淮軍繼之而起,又怎麼能夠兵分南北兩路,相繼平定這些暴動呢?由此可見,曾國藩的正直忠誠、心存韜略,推賢讓功,和衷共濟,這些事真是不勝枚舉的。

我過去在軍營裏,每每聽到曾國藩談到收複安慶的事,他總是歸功於胡林翼的籌謀劃策,多隆阿的艱苦戰鬥;談到後來攻下金陵,則又歸功於各位將領,而沒一句話提及他弟弟曾國荃。談到僧格林沁進攻撚軍的時候,讚揚他能吃苦耐勞,說自己比不上他的十分之一二;談到李鴻章、左宗棠,稱他們是一代名流,不是說自愧不如,就是說謀略莫及,這些從他的奏折和信函中都時有表現,並非我一人之說。

正值江蘇、安徽動蕩之機,實在是一般官吏們所認為的畏途。而曾國藩無意推辭,迎難而進。他選拔懂得軍事的將領,隨時保薦,以圖同舟共濟,走出困境。到後來大功告成,南方逐步安定下來,朝廷仍殷切延請,還多次下達聖旨,叫他保舉封疆將帥。曾國藩卻上奏說:“封疆大吏既已有征討大權,就不應當再分給他們升降的權力。應該防止外重內輕的現象逐漸發生,同時杜絕結黨 營私事情的端倪。”這就是他的小心謹慎、深謀遠慮。由此也可見他建立功勳之後,是怎樣的不居功自傲了。

曾國藩自從統率軍隊以來,就沒有生還的打算,所以經曆種種危難,都視死如歸、凜然不屈。這種至真至誠,感染和影響了他的下屬、士兵和兄弟。所以湘軍陣亡的文武官兵,據在按冊上記載的,就多達一萬多人。鹹豐八年(1858),三河鎮戰役中,他的胞弟曾國華隨李續賓征戰,使用單騎衝擊敵陣的方法,不幸陷陣而亡;同治元年(1862),雨花台戰役中,他的弟弟曾國葆在擊退太平軍幾天之後,竟然勞累而死。他們可以說是一家忠義之士了。而曾國藩與各位兄弟均在軍中,出征迎戰則督促兄弟們勇往直前,論功行賞卻要求兄弟們甘居其後。可見他深深懂得功成名就之際,難於善始善終;常常因地位高於大家,權力重於別人,懷著擁有大名不見得是好事的恐懼。所以一旦受到不同尋常的賞識和寵遇時,就更加感到居此高位要越發恭謹了。

他平時辦事,不分你我界限。江西、安徽、江蘇、浙江、湖北、湖南等省的兵事,他主動將其聯成一氣;他在兩江總督任上,又將兩省軍火與糧 餉,毫不吝惜地接濟鄰省,供應別的軍隊。然而對於要他管轄四省、管轄三省的命令,他卻堅決不肯接受,並不辭勞苦地一再上書陳訴衷情,隻希望得到應允後才罷休,這是因為在當時考慮到報答 皇上的恩惠使之與實惠相稱是很難的,所以不敢隨便接受皇上優厚的恩寵。

“他一生清淡節儉”,就像平民百姓一樣。為官所得的一切薪俸,都全數用於公事,不曾建造一棟房屋,添置一塊土地。吃的是蔬菜,穿的是薄衣,甘於恬淡寡欲,連每次吃飯都不超過四小碗;而男女婚嫁,花費不超過200兩紋銀,而且作為家規家訓代代相傳,具有唐代宰相的楊綰和宋代作過宰相的李沆崇尚清儉的遺風。然而一旦是相鄰的友軍拮據困窘,遇災的百姓挨饑受餓,以及地方應辦的其他事,他卻不惜將自己薪俸中節餘下來的錢財,用來幫助解決公家接濟不上的困難。我在安徽時,固然是非常熟悉這一點的。

他為人處世平和樸實,不求標新立異。他平日嚴於遵循而又持之以恒的,一是“不說假話”,二是“不遲起床”。當他位居朝臣之首席時所呈遞的奏折報告,給所屬官吏的公文書劄,給親友們的書信函件,就我所看到的而言,確實不曾有過什麼花言巧語。即便是對外安撫異國的人們,對內接受降將,交往中也一定開誠布公,言談質樸;對於中外遠近的人,他都認為以誠相待,而被他人認定為辦事認真,一絲不苟。無論是在軍營還是在朝廷做官,他都從早到晚不曾有稍微懈怠,即使是風雨交加的天氣,抱病憂懷的時候,也常常是一聽到雞啼就起床,直到夜半才休息,這大概是幾十年如一日了。

他到晚年不服用珍貴藥品,也不曾有過臥病於床的時候。過去任兩江總督時,推敲擬製文書,條理清楚,思維周密;沒有不經親手訂立的章程,沒有不經親自圈點的公文。隻是因為後來有口吃心悸的毛病,不能過多會見僚屬。前年又複任兩江總督,感激皇上高厚的聖恩,仍派他坐鎮東南,自認為東南無事稍微可以得到懈怠和安逸,因而負疚的心情也加重起來。

他在辦公之餘,對來訪的人都一一接見,而且在接見過程中一定廣泛地訪問,全麵地谘詢,並誠懇地進行幫助和鼓勵。對於下屬是否賢明,對於事情的來龍去脈,沒有一件不默默記在心裏。人們都歎服他雖到了耋耄之年還如此培養自己的德行修養。他終生所作出的努力都在於此,而他最後致病的原因也在於此。

譯自《曾文正公全集·卷首》

劉坤一評曾國藩

曾國藩事事都不能與古人相比,惟獨按儒家道德標準樹立己身這一點我覺得卻與古人相類似。曾國藩事事均沒有不同於今天的人們,唯獨“以仁存心,以禮存心”這一點卻與今人有差異。他的處世哲學是:畫飛禽畫猛獸(總是考慮)全由我自己的意誌去完成,而呼牛呀喚馬呀任憑他人去戲弄。高超啊,惟有你湘鄉曾國藩了,至於社會上眾多的諸君子又誰能同你相匹配呢?

譯自《劉坤一遺集》

張裕釗評曾國藩

裕釗想當年被曾國藩提一旅之師,起於湘中,正義之聲感召震動天下,一些才能智慧非常傑出的人,一些才華氣節和聲名流傳於後世的人,都像雲一樣跟從他。他們深謀群策,雷動神應,萬眾一呼,順風而進,於是使南至長江以南,北至黃河以北得到澄清,匈奴之患也得到平息。天地清明,拯救子民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使之得到休養生息,使瀕於枯竭的國力得到複蘇。十五年之間,天下大定,恩澤流於千裏。曾國藩的文武威德,忠誠仁厚之心,得到了中外人士的信任。無論是知名人士、學士大夫,還是隴畝山澤的農夫,外接四境的邊民,都千秋萬代地愛戴他,歌頌他。

但是曾國藩視之淡然,不以功高自居。他的功績有如春風般吹拂萬物,如飄浮的雲悠然地經過廣闊的宇宙,使百果草木發芽開花。正因為如此,我裕釗怎麼能完全知道曾國藩的所作所為呢?

譯自《張廉溪文集》

在鹹豐初年,天下動蕩不安,超出常人的曾國藩胸懷偉大抱負,起兵於湖南湘中,竭忠盡智,極力扭轉當時的整個局麵,忠義憤慨之情激發出來,震動了天下,英雄豪傑像影子一樣跟從他,終於親手平息了“內亂”,更新了乾坤,使國家轉危為安,其功德盛大,永垂不朽。而且當時邊境也不平靜,外寇乘機挑釁,朝廷上下惶惶不安,人們議論紛紛。曾國藩認為,如果不估計彼此的力量而輕易與外國交戰,這樣會國勢傾頹;如果不加強國防建設而安於眼前的太平無事,這樣國力會自我削弱。因此他主張養精蓄銳,對外專一采取懷柔政策,在內奮發努力,逐步地圖謀富國強兵之術。於是他日夜與擔任要職的政府官員商議徹底地改變吏治和社會習俗,整頓各項事務。……曾國藩的治國措施,當時不少人十分懷疑、吃驚,並且深感遺憾,紛紛起來批評指責,矛盾重重,鬥爭激烈,開始時甚為困難。然而曾國藩並未灰心悲觀,以一片至誠之心來辦事,且意誌堅定,持之以恒,辛辛苦苦幹了15年,而終於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