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藏而不露,人前不誇張、顯炫、吹牛、自大,裝聾作啞,不把自己算進“英雄”之列,這辦法是很讓人放心的。他的種菜、他的數英雄,至少在表麵上收斂了自己的行為。一個人在世上,就是要有內聖之法穩住對方,穩住自己。
孔子年輕的時候,曾經受教於老子。當時老子曾對他講:“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即善於做生意的商人,總是隱藏其寶貨,不令人輕易見之;而君子之人,品德高尚,而容貌卻顯得愚笨。其深意是告誡人們,不知“內聖”之穩挺,而炫耀自己的能力,將欲望或精力不加節製地濫用,是毫無益處的。
在中國舊時的店鋪裏,是不陳列貴重的貨物的,店主總是把它們收藏起來。隻有遇到有錢又識貨的人,才告訴他們好東西在裏麵。倘若隨便將上等商品擺放在明麵上,豈有賊不惦記之理。不僅是商品,人的才能也是如此。無論才能有多高,都要善於溶化“內聖”法中,即表麵上看似沒有、實則充滿的境界。
人一生不應對什麼事都斤斤計較,該糊塗時糊塗,該聰明時聰明。有句成語“呂端大事不糊塗”,說的正是小事裝糊塗,不耍小聰明,而在關鍵時刻,才表現出大智大謀。中國古代這樣的大智若愚的內聖者是很多的。
宋代宰相韓琦以品性端莊著稱,遵循著得饒人處且饒人的生活準則,從來不曾因為有膽量而被人稱許過,可是在下麵兩件事上所表現出的內聖神通,實在是沒有第二個人所能比擬的。
當宋英宗剛死的時候,朝臣急忙召太子進宮,太子還沒到,英宗的手又動了一下,宰相曾公亮嚇了一跳,急忙告訴韓琦,想不再去召太子進宮。但韓琦拒絕說:“先帝要是再活過來,就是一位太上皇。”他越發催促人們急召太子,從而避免了權力之爭。
擔任入內都知職務的任守忠,是個奸邪之人,他反複無常,秘密探聽東西宮的情況,在皇帝和太後間進行離間。有一天,韓琦出了一道空頭敕書,參政歐陽修已經簽了字,但參政趙概感到很為難,不知怎麼辦才好,歐陽修便說:“隻要寫出來,韓公一定有自己的說法。”隨後,韓琦坐在政事堂,用未經中書省直接下達的文書把任守忠傳來,讓他站在庭中,指責他說:“你的罪過應當判死刑,現在貶官為蘄州團練副使,由蘄州安置。”說著韓琦拿出空頭敕書填寫上,便派使臣當天就把任守忠押走了。
要是換上另外的愛耍弄權術的人,任守忠會輕易就範嗎?顯然不會,因為他也相信一貫誠實的韓琦的說法,不會懷疑其中有詐。這樣,韓琦輕易除去了蠹蟲,而仍然不失忠厚。所以,修煉出“內聖”的大智若愚,實在是一種人生的最高修養,也是一種人生大謀略。
南朝梁國的羊侃,字祖忻,泰山梁文人。初時做北朝魏國的泰山太守。因為他祖父羊規曾經是宋高祖的祭酒從事,所以羊侃想回到南方來。歸途中,他在漣口大擺宴席。當時有個客人名叫張孺才,他喝醉了酒,在船上失了火,燒了70多艘船,燒掉金銀財物不可計數。但以內聖穩健而著稱的羊侃聽說了,幾乎不掛在心上,還是要大家繼續喝酒。張孺才即慚愧,又恐懼,就逃跑了。過後,羊侃派人去安慰他,並把他找回來,仍然像從前一樣對待他。後來羊侃回到南朝,做了梁武帝的軍司馬。
晉代人裴遐,一日在東平將軍周馥的家裏作客。周馥的司馬過來勸酒,但裴遐正與人下圍棋,玩在興頭上,所以,對遞過來的酒沒有及時喝。司馬很生氣,以為輕慢了他,就順手拖了裴遐一下,結果把裴遐拖倒在地。在旁邊的人都嚇了一跳,以為這種難堪是難以忍受的。誰知裴遐卻慢慢爬起來,重坐到座位上,舉止不變,表情安詳,若無其事地繼續下棋。王衍後來問裴遐,當時為什麼表情沒有什麼改變?裴遐回答說:“僅僅是因為我當時沒想到改變。”
另一個晉代人謝萬,字萬石,是謝安的弟弟。曾經和蔡係為爭一個座位,被蔡係從位子上推了下去,把帽子和頭巾都弄得快要掉了。謝萬慢慢站起來,拍拍衣服,邊坐回座位上,邊說:“你差點兒弄傷我的臉。”蔡係說:“本來就沒有考慮到你的臉。”後來兩人都沒有把這件事掛在心上,當時人們都稱讚他們。
這些都是曆史上有名的內聖而忍讓的故事,受侮受損的一方都沒有為自己的難堪和屈辱而大發其怒,記恨在心,相反,都表現出了寬宏大量,毫不計較的內聖風度。結果不僅沒有受到更多的傷害,反而得到了大家的敬重,也使傷人者感到無地自容。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內聖,也可理解為小事愚、大事明。對於個人來說是一種很高的修養。所謂愚,並非自我欺騙,或自我麻醉,而是有意修煉內聖之法,進而左右逢源,不為煩惱所擾,不為人事所累,這樣你也必會有一個智慧的人生。
“內聖”法(中篇)
【原文】
嚐謂獨也者,君子與小人共焉者也。小人以其為獨而生一念之妄,積妄生肆,而欺人之事成。君子懍其為獨而生一念之誠,積誠為慎,而自慊之功密。其間離合幾微之端,可得而論矣。
蓋《大學》自格致以後,前言往行,既資其擴充;日用細故,亦深其閱曆。心之際乎事者,已能剖析乎公私,心之麗乎理者,又足精研其得失。則夫善之當為,不善之宜去,早畫然其灼見矣。而彼小人者,乃不能實有所見,而行其所知。於是一善當前,幸人之莫我察也,則趨焉而不決。一不善當前,幸人之莫或伺也,則去之而不力。幽獨之中,情偽斯出,所謂欺也。惟夫君子者,懼一善之不力,則冥冥者有墮行;一不善之不去,則涓涓者無已時。屋漏而懍如帝天,方寸而堅如金石。獨知之地,慎之又慎。此聖經之要領,而後賢所切究者也。
【譯文】
所謂“獨”這個東西,是君子與小人共同所有的。當小人在他單獨一人之時往往會產生一個狂妄的念頭,狂妄之念聚得多了就會產生縱肆,而欺負別人的壞事就會發生了。君子在他單獨一人之時產生的念頭由其稟性決定,往往是真誠的。誠實積聚多了就會謹慎,而自己唯恐有錯的功夫就下得多了。君子小人在單獨處事上距離之差異之點,是可以得到評論的。
《大學》自窮究事物的原理而獲得知識以後,以前的言論和過去的行為,可以將其作為擴大與深入研討的資料;日常一些瑣事問題,可以加深他的閱曆與識見。他的心在遇到事的時候,已經能剖析公與私的區別;心在聯係道理的時候,又能充分精辟地研究事理的得失。對於善事應當做,不善良的毛病應去掉,早已經形象鮮明地認識到了。而那些小人們,卻不能有實實在在的見識,而去實行他所知道的應做的事。對於辦一件好事,唯恐別人不能覺察到,自己白幹,因而去辦時遲疑不決;對於辦一件不好的事情,僥幸別人一定窺視到,因而改正得很不力。背地裏獨處之時,弄虛作假的情弊就產生了,這就是欺騙。而君子,唯恐去辦一件善事辦得不力,在晦暗中有墮落的行為;一個壞毛病改正不了,就會像涓涓細流長年不斷地犯錯。暗室之中懍然不動仿佛在天一般,主心骨堅如金石。在隻有自己知道的地方單獨行事,要謹慎而又謹慎。這就是聖人遵奉的準則,而後世賢人所切實研究的問題呀!
【事典】
曾國藩獨處能力、自治能力是很強的。他自少年開始就有吸煙和晚起的毛病,後來決心改掉這個毛病。開始時毛病很頑固,很難改掉。曾國藩視之如大敵,決心徹底克服才肯罷休。他以後能率湘軍與太平軍作戰十餘年,與他能改掉長年的陋習是同一種內聖的精神作用。曾國藩在軍隊裏,每天必寫日記,讀書數頁,下圍棋一局,終身如此。一般人認為,這難道不是區區小節,無關大體麼?但這正是他克製有節,行之有恒,實為內聖修煉的第一大事。
曾國藩慎獨內聖之心,亦表現於其文書寫作裏,平生所作的公家文書和私人信件,沒有一句欺騙和文飾的語言。他在治軍與行政方麵,一定力求踏實。有的籌畫謀議雖稍嫌迂緩,但取得的成效卻意義深遠。凡是規劃天下大事,沒有不取得成效的,所以在當時被譽稱為“聖相”。他曾創立過長江水師、太湖水師、淮陽水師,所有的章程皆親手製定。同時,又製定陸軍營製、馬勇章程、兩淮鹽務章程、江南開墾章程、直隸清訟事宜、練軍章程,皆有關經世治國的大事。
然而曾國藩也曾多次身入險地和瀕臨絕境,隻是由於他憑藉“內聖”之大法,有百折不撓之誌,才於極其艱難的環境中獲得巨大成功。雖然說成功在天,然而也應該說是他的人謀所致。春秋時期晉國的趙衰說過這樣的話:“說禮樂,敦詩書,為元帥”;春秋時期魯國的叔豹也說過這樣的話:“最上等的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這就稱之為三不朽。”這兩個古人所說內聖修煉的話,唯獨他兼備。
曾國藩研究學問致力於宋明義理之學,精通對古書字義的解釋;研究文學效法於唐代的韓愈和宋代的歐陽修,而輔之以漢賦的氣勢與本體。他的學問主要意旨是以合乎社會行為的法則、規範、儀式作為最後歸宿。他常常說:“古代是沒有什麼治理世事的學問的,學習古禮而已。”他對於自古到今具有超凡道德才智的聖人、賢人,自文王、周公、孔子、孟子,下及清朝顧炎武、秦蕙田、姚鼐、王念孫等名儒,取32人畫其圖像以師長之禮事之。自撰寫文章、施政辦事之外,大體上都是禮儀教化之言。他常常稱:“古代的聖人,大自天地萬物皆推究其由來,小至一家一室的米、鹽也沒有不分條而理的。”他又常慨歎古禮已經殘缺,沒有專門軍禮了。軍禮按理說應當要有自己的專篇細目,有如明代戚繼光所紀述的那樣。像他所親自製定的營製營規,廣泛地考核古代的成法,分別等級,明辨威嚴,對於軍禮來說也差不多相近了。至於他製訂營製、營規時所表現出來的論議規劃,秩序井井有條,便足見其平素所積聚的內聖涵養之可觀。
曾國藩能夠慎獨自處,修煉“內聖”之法,他的門人弟子們無不佩服之至,其曾府幕僚左宗棠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左宗棠自不惑之年入曾國藩幕府,以軍功而躋身官場,一躍而為清廷重臣,與曾國藩對他的舉存提攜有很大關係。盡管倆人意見不合,但主要是大政方針之類的問題,而不是意氣之爭。所以,左宗棠對曾國藩的內聖修習從內心敬佩,做出了實事求是的評價。
在《左宗棠全集》中,收有他悼念曾國藩的家書,其中有這樣一段:
對於曾國藩的不幸逝世,我的內心感到很悲痛。不但時局大可憂慮,而且在交遊和情誼方麵也難無動於衷。我已經致贈費用400金,並撰挽聯一幅說:“知人之明,謀國之忠,自愧不如元輔;同心如金,攻錯如石,相期無負平生。”這說的也是實話。我看到江蘇巡撫何景代懇請皇上加恩,撫恤曾國藩的奏折之後,感到對於曾國藩的心事很中肯地作了敘述,闡發其中內容不遺餘力,知曾國藩的兒子曾紀澤也能有父親那種實際作風,可以說無愧其父了。君臣朋友之間,居心宜於正直,用情宜於厚道。從前我與曾國藩彼此之間的爭論,每次寫好奏折送到朝廷後就立即抄錄稿子谘送給曾國藩,可以說是除去世事的變化,一點也沒有待人處事富於心機的意思。在這感情悲傷沒有閑暇的時候,還有理由與他負氣嗎?“知人之明,謀國之忠”兩句話也久見於我寫給朝廷的奏章之中,並非我從前對他詆毀今天對他讚譽,孩兒你應當知道我的心思。曾國藩的靈柩經過湖南時,你應當前往吊喪,以敬重父親的朋友,祭祀用的牲畜和甜酒以及豐盛的菜和飯自然不可少,進而如能作祭文表示哀悼,申述我不盡之意,尤是道理。……我與曾國藩所爭的是國事與兵略方麵的問題,而不是爭權競勢所能比擬的,同時那些心術不正的讀書人對曾國藩妄加評論之詞,何不一笑置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