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附公者不皆君子,間公者必是小人,憂國如家,二百餘年遺直在;

廟堂倚之為長城,草野望之若時雨,出師未捷,八千裏路大星殞。

這幅著名的挽聯,後來書刻在福州西湖林文忠公祠堂(林則徐逝世後,諡文忠)。

人首先的是要做人,而做人的首要就在於讀書,正如吳兢在《貞觀政要·崇儒學》中所說,雖然象大蛤本性含水,要等月光照射才噴出水來;木材本笥包含火的因素,要靠發火的工具才能燃燒;人的本性中包含著聰明靈巧,要到學業完成時才能顯現出美的本質,人不教化何以成人?人不學習何以做人?

古往今來,看無數英雄,凡成大器者必要礪誌,必要讀書。即使是一介草民,揭竿而起,奪取皇位,要治理好國家,也不得不再去讀書。所以古代中國帝王中不少人都把讀書視為治國之本,立國之基。

據說,曾國藩談及礪誌苦讀,常常提到康熙皇帝,讓同僚及子孫們效法。

清朝入關後的第二個皇帝康熙(愛新覺羅·玄燁),幼年的時候就刻苦讀書,每日竟達十餘小時之多。及至青年時,經史子集便爛熟於胸中了。特別難能可貴的是,他成年以後,在治理國家的實踐中,知道了自然科學的重要,便發憤地學習起自然科學來。據史書《正欽奉褒》記載:他親自召見外國傳教士中懂得自然科學的徐日升、張誠、白進、安多等人,請他們輪流到內廷養心殿講學。講學內容有量法、測算、天文、曆法、物理諸學。就是外出巡視,也邀請張誠等人隨行,於公事之餘,或每日,或間日,至寓外講學。康熙帝虛懷若穀,認真學習,甚至還親自演算,一絲不苟。西人張誠在給自己國家的報告中也說:“每朝四時至內廷侍上,直至日沒時還不準歸寓。每日午前二時間及午後二時間,在帝側講歐幾裏德幾何學或物理學及天文學等及曆法炮術的實地演習的說明。上甚至有時忘記用膳……”

含辛茹苦的學習生活,使康熙帝的學問博大精深,特別是在自然科學方麵更有造詣。他經常在宮中設立講堂,為王子皇孫們講授幾何學。每遇王子皇孫玩忽學業,他都嚴懲不貸。他還披閱了梅文鼎的許多著作,並提出不少具體意見,使梅文鼎都驚訝他的學問淵深。他還接受數學家陳厚耀的建議,編纂了一本集當時數學之大成的百科全書《數理精蘊》,書草成後,他親自審閱,有時已過子夜尚不休息。康熙帝刻苦自勵的學習生活和所達到的知識水平,直接促進了康熙盛世的出現,這應該說是很有道理的。

“礪誌”法(下篇)

【原文】

累月奔馳酬應,猶能不失常課,當可日進無已。人生惟有常是第一美德。餘早年於作字一道,亦嚐苦息力索,終無所成。近日朝朝摹寫,久不間斷,遂覺月異而歲不同。可見年無分老少,事無分難易,但行之有恒,自如種樹畜養,日見其大而不覺耳。進之以猛,持之以恒,不過一二年,精進而不覺。言語遲鈍,舉止端重,則德進矣。作文有崢嶸雄快之氣,則業進矣。

【譯文】

連月奔走應酬,還能堅持學習,當能大有前途,人生惟有做事有恒是第一美德。我早年對於書法一道,也曾苦力探索,終無成就。近日來天天摹寫,從不間斷,就覺得日新月異。由此可見,年齡無論大小,事情無論難易,隻要持之以恒,就如種樹養家禽一樣,天天看著它長大而感覺不到。盡力猛行,堅持不懈,不過一二年,自然有無形的長進。言語遲緩,舉止端重,則品德性情有長進。文章有崢嶸雄駿之氣,則學業有長進。

【事典】

曾國藩一生成就,可以說都是在礪誌中,在“修身、治國、平天下”的教化下取得的。而曾國藩的家書,是其畢生奉行“礪誌”的生活最為可信的實錄。在他這數千封家信中,他以親切的口吻、流暢的文筆,真實地表達了在礪誌過程中的成功、失敗、得意、困惑等種種感情。

人們可以從這些信中,具體地看到生活現實與理性教條的碰撞,在一身居高位者心中激起的千般情緒;可以看到他怎樣在極其複雜的人際關係中,堅持“孝悌忠信”,而使他內對長輩、平輩,上對皇帝、上司以及同級、下級都能通權達變獲得成功。他的這些故事,生動有趣,更有價值的是,在這些故事中包含的許多即使在今天的生活中,也很有意義的教訓和經驗。有人說,它是一部協調人際關係的指南,一部正直、嚴肅地為人處世的教科書。

應該說,這些家書的最大的魅力在於誠懇。曾國藩一生以“礪誌”相標榜,在家書中,對待親人,它的字裏行間,更有一種真誠的熱情在流露,其中,不夾雜著世上常見的虛偽和造作成份,這是最能感人的。在家書中有許多篇是曾國藩教訓其弟弟的,之所以能不引起對方的反感,恐怕就在於這個“礪誌”上。

曾國藩在京任職時,還擔負著教育諸弟的責任。他叫幾位弟弟寄文到京,改閱後再寄回去。曾國荃本來隨他在京讀書的,後來回去了,他便寫信給他的幾位阿弟說:

九弟在京年半,餘散懶不努力。九弟去後餘乃稍能礪誌,蓋餘實負九弟矣,餘嚐語岱雲曰:“餘欲盡孝道,更無他事;我能教諸弟進德業一分,則我之孝有一分;能教諸弟十分,則我孝有十分;若全不教弟成名,則我大不孝矣!九弟之無長進,是我之大不孝也!”惟願諸弟發奮礪誌,念念有恒,以補我之不孝之罪,幸甚!

這樣的兄長,兄弟能不受感動?讀此家書能不感動?

曾國藩的家書中,內容極為廣泛,大到經邦緯國,進德為官,朝政軍務,治學修身;小到家庭生活,人際瑣事,事無巨細,無不涉及。盡管許多信很瑣碎,但處處流露出誠懇。

在曾國藩的家書中,充分反映了傳統儒學的為人立世之道,表露了曾國藩在人品、精神上令人奪目的一麵,這也是人們喜歡曾氏家書的原因之一。

在家書中,曾國藩坦露了他的礪誌修身誌向和為人處世的法則。

他以“君子莊敬日強”自勉。為此他勤於自省,在寄其父親的信中曾說:

男從前於過失每自忽略。自十月以來,念念改過,雖小必懲。

又寄弟一函說:

餘自十月初一日起,記日課,念念欲改過自新。思從前與小珊有隙,實是一朝之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門謝罪。

曾國藩緣何寫了那麼多的書信,那麼多的日記?知情者道,那是他在礪誌。

以寫大量的書信、日記礪誌,曆史上可為罕見。

曾國藩自道光十九年(1839)開始寫日記,時年二十九歲。至道光二十五年(1845)三月底,因故忽然停止。至何時恢複,不得而知。黎庶昌所編《年譜》說:鹹豐元年(1851),曾國藩有“綿綿穆穆之室日記”,《曾文正公手寫日記》並未收錄;而見之於《湘鄉曾氏文獻》第六冊中。這項日記,包括了鹹豐元年(1851)七月至二年六月,整整一年的時間。格式很特別,是特地雕板刻印的,上麵印就八個記載項目:讀書、靜坐、屬文、作字、辦公、課子、對客、回信。末尾印著四行字,解釋“綿綿穆穆”的意義,顯然是為了每日自勉的目的而設計的。有其它事項可記的,便寫在日記的眉端。

曾國藩在道光二十五年(1845)以前的日記,時而行書,時而楷書;時而筆法蒼勁有力,時而信筆揮毫,不甚措意。表示這一時期的曾國藩,年事尚輕,性情未趨穩定;生活心境,難免隨外界際遇而升沉。及鹹豐八年(1858)再寫日記之後,才始於維持行書字體,而且大小格式,整齊劃一。這也象征著曾國藩的日記內容,有幾個值得注意的特點:

(1)反省自勵的文字很多。曾國藩出身家規很嚴的舊式家庭。從小就屬於“謹飭不苟”的一種;及晉身仕途,又服膺“存誠主敬”的理學;在京師時相過從的師友們,也都能互相規過勸善。所以他時時不忘自我教育,檢討自己在言行上的缺失而加以糾正。

這就是所謂“慎獨”與“自訟”的修養功夫。曾國藩的“嚴於責己”,有時竟近乎苛刻。例如與人談話,自己表示太多的意見;看人下棋,從旁指指點點,多嘴多舌;他在日記上都痛自悔責,罵自己,“好表現,簡直不是人。”甚至在房裏和自己太太開開玩笑,他也自責為“房闊不敬”。王燮運曾經勸過他:“做人做學問要慢慢地來,您又何必自責太深呢?”左宗棠卻不信他出自真心,因此逢人便罵“曾國藩一切都是虛偽的”。

(2)很少在日記中批評有地位的人物。曾國藩平生以“善於相人”自許,閑常與親信幕僚們在一起,也喜歡評論時人長短,但他決不寫在他的日記裏。

(3)下筆慎重,不輕發議論。曾國藩寫日記,目的在備忘,自糾缺失,並藉此養成有恒的習慣。但他自然也同時想到:這日記生前既將為親友僚屬所共見(趙烈文、王燮運都看過曾國藩的日記),將來更可能會流傳後世;所以他在下筆時非常謹慎。所有對清廷的牢騷,對同僚及屬下的不滿,都盡量避免記載於日記中,以免因文字而惹上麻煩。

因此,他日記中記的多是一些日常生活的細節:諸如見客、下棋、剃頭、看書、行蹤、睡眠、來往信件等;甚至連信件內容都不提一個字。

曾國藩日記,絕大部分都像一篇例行公事的“流水賬”,看起來易感乏味。然而“糟粕”中所藏的“精華”也很多:論修身治學,則曾國藩持身之嚴,待人之溫厚忠恕,讀書之恒心毅力,日記中隨處可見,足供後人終身取法。論史料,則曾國藩本人的行蹤交遊、其所首創的水陸營製、幕僚將吏的人事,以及於當時的物價、租稅、官場習俗等等,都時時有值得珍視的記載,為別處所罕見。所以曾國藩的日記,實在是一部具有多方麵價值的著作。讀了它,我們不但見到曾國藩的礪誌過程,同時也使我們對其“挺經”中的礪誌方法,有個更為深刻的認識。

【點評】

曾國藩的“礪誌”法深得世人景仰,在他的著作中,我們看到曾國藩是個很複雜的人,有著多種身份的人,是個在很多方麵都有其影響的人物,所謂“道德文章冠冕一代”,是中國封建統治的最後一尊精神偶像。古人說:“人有三不朽,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推崇曾國藩的人認為這三者他兼而有之。“愛之以其道”,教子有方。《曾文正公家訓》,在舊時代的風行是有其深刻的社會原因的。毛澤東在年輕的時候,深受這種影響,一時對曾國藩傾服備至。

當時的毛澤東十分重視梁啟超的意見。請看梁啟超怎樣評論曾國藩:

曾文正者,豈惟近代,蓋有史以來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豈惟我國,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然而文正固非有超群絕倫之天才,在並時諸賢傑中,稱最鈍拙;其所遭值事會,亦終身在拂逆之中;然乃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所成就震古爍今而莫與京者,其一生得力在立誌自拔於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曆百千艱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銖積寸累,受之以虛,將之以勤,植之以剛,貞之以恒,帥之以誠,勇猛精進,堅苦卓絕,如斯而已,如期而已。

從毛澤東當時的聽課筆記本《講堂錄》中,可以看到他記錄了《曾文正公家書》、《曾文正公日記》等書中的材料。《講堂錄》中提到了曾國藩的文章《聖哲畫像記》,這是曾在軍務倥傯之際做的一件大工程。三河兵敗,弟弟曾國華戰死之後不久,曾國藩寫了一封信給三個弟弟,除了報告清廷對曾國華的優恤和介紹戰局之外,信中還有這樣一段:

吾近寫手卷一大卷。首篆字五個,次大楷四十八個,後小行書二千餘,中間空一節,命紀澤覓此三十二人之遺像繪之於篆字之後,大楷之前。吾生平讀書百無一成,而於古人為學之津途,實已窺見其大,故以此略示端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