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家中兄弟子侄,應當敬守祖父訓戒的八個字:“考、寶、早、掃、書、蔬、魚、豬。”又當謹記祖父的三不信:“不信地仙,不信醫藥,不信僧巫。”我日記中也講到八本之說:“讀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侍奉長輩以讓其歡心為本,養生以戒怒為本。立身以誠信為本,持家以早起為本,作官以廉正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這八本都是我自己親身經曆過的,行之有效的經驗之談,弟 應當教育眾子侄謹記篤行。不管治世亂世,家貧家富,隻要能遵守祖父的八字和我的八本之說,總不失為讓人敬重的上等之家。
【事典】
曾門家教,有良好的傳統。有記錄可查的能上溯七代。到曾國藩的父祖輩,“事跡”更多起來。他的父親曾麟書承繼家教,是曾國藩常常掛在嘴邊的。
曾麟書,字竹亭,派名毓濟,是曾星岡的長子。他生於清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死於鹹豐七年(1857年),原葬湘鄉荷塘二十四都蛤背周壁衝(今雙峰荷葉鄉),後改葬於湘鄉二十九都台洲道士峽(今雙峰石牛鄉)。因曾國藩兄弟扶持清廷有功,詔封為光祿大夫,誥贈為建威將軍、武英殿大學士、一等毅勇侯、一等威毅伯等。
曾麟書自幼受到其父曾星岡的嚴格家訓,指望他讀書以獵取功名,“窮年磨礪,期於有成”。但他天資愚鈍,“平生劬勞於學,課徒傳業者蓋二十有餘年”,考過16次童試,都是名落孫山,直至43歲那年,“始得補縣學生員”,僅比他的長子曾國藩早一年入縣學。因此,他常常受到父親的責罵:“往往稠人廣坐,壯聲訶斥。”但曾麟書對於父親的指斥,總是默默承受,“起敬起孝,屏氣負牆,躊躇徐進,愉色如初”。他自知才短,無望躋身仕途的更高階梯,遂“發憤教督諸子”,將光大門第的希望寄托在曾國藩兄弟的身上。
曾麟書很重視對其子弟的基礎教育,並且督課非常耐心細致。他常對曾國藩等人說:“吾固鈍拙,訓告爾輩鈍者,不以為煩苦也。”曾國藩兄弟5人,從小就在其父的嚴格訓導之下刻苦讀書,打下了較為紮實的家學根底。據曾國藩回憶說,他自8歲起就在父親執教的家塾裏讀書,直至20歲那年才離開家鄉,到衡陽唐氏家塾去求學,兒時父親循循誘教的情景,他無時不銘記在心。
曾麟書還反複告誡其子弟,給他們講讀書是為了光大曾家門第,是為了盡忠報國,是為了做一個明理君子的道理。他認為,讀書要有收獲,有長進,首先貴在於立誌,貴在於有恒。他說:“有誌進取,亦是聖賢”;如果能有誌,就能讀好書,就能做到“代聖賢之言,孝弟之心,仁義之理,皆能透徹”。他特別囑咐曾國藩等人,隻管專心讀書,其它事情一概不要去考慮。他曾分別給應考的曾國藩、曾國荃、曾國華去信,要他們“臨切揣摩墨卷,一心讀書,切莫分心外務”。因為心誌不專則業不精,“心馳於外,則業荒於內。此不可不知所戒也”。他甚至要求已在京作官的曾國藩,祖父去世後不必回歸,家中一切不必掛牽,“嗣後爾寫信,隻教諸弟讀書而已,不必別有議論也。”
而對於子弟們在學業上的每一個進步,每一點收獲,他總是因勢利導,給予鼓勵。如曾國荃在其兄曾國華的幫助下,文章大有進步,他便立即寫信對長子曾國藩說:“讀者專齋發憤,教者亦善於引導,可謂兄友弟恭,相與有成。”隻要曾國藩兄弟專心於學,並且學有長進,他總是為他們多方創造條件,從不吝惜錢財。在當時,曾麟書兄弟倆兒雖繼承了父親曾星岡艱苦創業得來的較為富裕的家產,但他要負擔五個兒子讀書的所需費用,經濟上並不十分充裕。但隻要是兒輩讀書所需,他都盡力資助。
曾麟書從自己多次應試的實踐中認識到,要光大門第,金榜題名,不可不講求讀《四書》、《五經》,不可不講究製藝文字,不可不講究作八股文或時文。他在家書中反複訓導曾國藩兄弟,一定要把這一層道理弄明白,銘記在心。否則就是不務正業,就會白費苦心,徒勞無益。他說:“朝廷立法數瓦不易者,唯製藝耳。”他不僅要求兒輩重視製藝之作,並且諭囑曾國藩,“此後教紀澤讀書,定要作八股”;“本朝以文章詩賦考言,以字跡端方取士,實屬不易之良法。爾教子宜急教做文章。學小楷,填勿以予言為非,鄙而勿聽也”。這就是說,要實現金榜高中,做好文章,寫好字,是必經之要途;而要做好文章,就必須熟讀《四書)和《五經》。它不僅可以使人明理達禮,更重要的是可以應付嚴格的科舉考試。曾麟書曾語重心長地對曾國藩說:“《四書》文章亦宜講究,代聖賢立言,正可以發其孝弟之心,仁義之理,所關正大,不可忽略。”對於曾麟書的苦心教導,曾國藩兄弟均是謹守不二。尤其是作為長子的曾國藩,在教育子孫輩讀書做人等問題上,總結了祖父和父親所製訂的一整套方法,而且加以繼承和發展,在家教方麵也有突出的成就。
曾麟書在督教曾國藩兄弟讀書的過程中,逐漸總結出了一條現實可行的經驗,就是對其受教育者須循循善誘,不重在求速效,而在於教之有常,學之有心。“教之有常,自然有效”;學之有心,業必有成。在他的晚年,由於曾國藩兄弟大都取得了功名,從而他表示要把教導孫輩和管理農事的責任繼續擔當起來,“仍杜門不出,課孫子,檢點農事,守吾之拙而已”。
太平天國農民起義爆發後,他先後送出四個兒子參軍赴前線與太平軍作戰,並勉勵其盡忠報國。太平軍自鹹豐元年(1851)揭舉義旗於廣西金田村之後,勢如破竹,所向無敵,於次年入湘過道縣,又占郴縣、攻長沙,而湘鄉境內的會黨在太平天國的影響下亦揭竿而起,封建統治秩序受到了嚴重衝擊。對此,曾麟書心急如焚,坐臥不安。為此,他在與本縣知縣朱孫詒、鄉紳劉東屏等組織鄉勇前往鎮壓農民起義之外,還多次寫信給在京作官的曾國藩,向他介紹“匪情”,表示要繼續招募鄉勇,以“衛吾道”,希望他“讚襄庶政,矢慎矢勤,以報皇恩於萬一”;官階愈高,“接人宜謙,一切應酬,不可自恃。見各位老師,當安門生之分。待各位同寅,當盡協恭之誼”。
早在道光二十九年(1849)曾星岡病故之時,曾國藩意欲回家奔喪,曾麟書便去信要他安心做官,不必南歸故裏:“努力圖報,即為至孝,何必作歸家之想”;“祖父生前愛爾特甚,以爾受國厚恩,必能盡心報效。爾今日聞訃信,能體祖父此意,即所以孝祖父,毋以感傷之故而更係念於予夫婦也。”太平軍進入湖南後,曾國藩念及家人安危,遂有請假歸家之念,曾麟書便又去信叮囑他不要顧及家中小事,應以國家安危為重、為急務。他告誡曾國藩說:“官秩是朝廷所頒,職分是己躬所盡。爾今所任禮部侍郎兼署刑部侍郎,禮部位清貴,刑部事繁重,君恩厚矣。唯日孜孜盡力供職,以報塞於萬一,即是盡孝之道,何必以予夫婦為念而有歸省之辭也。”他還教導曾國藩須明白這樣一個道理:
做官者,不問官秩之加不加,隻問職分之盡不盡,庶外可以對吾君,內可以對吾親。……蓋官秩愈高,則職分愈重。念茲在茲。格供爾職,乃可以對吾君而無愧於為臣爾。爾在信中談到,今冬有省親之舉,希三思而行,不可隻顧私念而置國家安危於不顧。《孝經》中以忠事君,謂中年時竭力做好官,即是為孝。爾年四十一歲,正是做官之時。為朝廷出力,以盡己職,以答皇恩,揚名顯親,即不啻日倚吾夫婦之側,何必更念南旋孜孜焉。現今各地匪患昌熾,尤其“發匪”橫行桂、湘、鄂諸省,國家正在用人之際,切莫存有思親之情,歸家之念。當此時事維艱,宜為君上分其憂於萬一。進言可有益於時事,皇上聖明采用之,亦未可知。又,勸同寅各抒所見,以呈奏皇上集群謀而用,教匪不難除矣。所以,關於南歸不南歸的問題,要視時勢之可不可。我在家中本無定見,覺得全力組織團練,保全一方,亦草野之臣思報君恩於萬一耳。
曾國藩遵循父訓,沒有立即請假南歸,實心任事。但正當他於鹹豐二年(1852)七月奉旨充當江西鄉試正考官之際,又傳來了其母逝世的消息,主考完畢,曾國藩即請假回籍奔喪,於八月間抵達老家大界。此時,太平軍正在發起圍攻長沙城之戰。長沙解圍後,湖南巡撫張亮基於是年冬加緊調集各地團練設防。武昌被太平軍占領後,張亮基以上諭命曾國藩“幫同辦理本省練團保鄉民搜查土匪諸事務”為由,致函曾國藩迅赴長沙任事。而曾國藩起初並不願意出山,要守丁憂之製盡孝,後經其父曾麟書的勸導以及好友郭嵩燾的堅請,才毀棄前折,赴長沙與張亮基籌商一切。鹹豐三年(1853),曾國藩練軍衡州,擬於次年初出征湘鄂贛。行前,曾麟書為自己深居草野,不能參與國事而感到遺憾,便親自撰寫了一幅由曾國藩手書的既在於抒發己誌,又意在激勵兒輩的對聯:
有子孫,有田園,家風半讀半耕,但以箕裘承祖澤;
無官守,無言責,世事不聞不問,且將艱巨付兒曹。
繼之,曾麟書又先後令季子曾國葆、三子曾國華、四子曾國荃招募團練,加入了鎮壓太平天國農民起義的行列。的確,曾麟書那種盡忠報國,誓與農民起義軍為敵的思想言行,對於曾國藩兄弟“墨糸至從戎”的舉動起了極其重要的作用。正如曾國藩後來所說:“雖事有天幸,然亦賴先人之孝,盡驅諸子執戈赴敵之所致也。”
總之,曾麟書從小就接受過嚴格的封建傳統教育,士大夫那種“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觀念在他的頭腦中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他雖天資欠缺,憂鬱不得其誌,但他繼承其父遺訓,“發憤督教諸子”,為他們創造讀書用功的條件,教導他們為人處世、治事做官的訣竅。他雖“僻居窮鄉,而誌存軍國”,令諸子從戎平亂,使得曾國藩兄弟功成名就,本人亦因之而享其福,被世人稱讚為一個教子有方、付諸艱辛於兒孫的長輩。他在晚年曾自撰一聯抒發其誌:
粗茶淡飯布衣衫,這點福老夫享了;
齊家治國平天下,那些事兒曹當之。
這既是曾麟書對曾國藩兄弟盡忠國事的寫照,也是他對本人一生付出辛勞所得結果的概括。封建的家教目的、方法及其成效,在曾麟書一家兒孫輩上得到了完滿的體現。
曾國藩的性情,多半是受他祖父的遺傳。曾星岡白手理家,鑿石掘壤,家道才得小康。他的威儀言論,雄偉非常,氣象尊嚴,凜然難犯。對自己的兒子和不肖的鄉人,往往在眾人廣坐之中,高聲嗬斥,一點都不寬容。
曾國藩的父親事親至孝,其母個性倔強,善事舅姑,嘉惠親族,敦睦鄰裏。這一家的家風美德,於有形無形之中,對於曾國藩的學問事功,立身行己,均有極大的影響,曾國藩家庭教育的體係,便建基於此。
曾國藩的家庭教育,可用八句話和八個字概括:
第一是“八”句話,便是八本堂。鹹豐十年二月,正是曾國藩反守為攻的大戰初期,這位統兵大帥,卻一麵輯錄經史百家雜鈔,一麵作書寄家,名其所居曰“八本堂”:
讀書以訓詁為本;
詩文以聲調為本;
事親以得歡心為本;
養生以戒惱怒為本;
立身以不妄語為本;
居家以不晏起為本;
作官以不要錢為本;
行軍以不擾民為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