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之推認為,為了教育好孩子,訓督乃至體罰是需要的。他把嚴教和治病相比,認為:“當以疾病為愈,安得不用湯藥針艾救之哉?又宜思勤督訓者,可願苛虐骨肉乎?誠不得已也!”如果不用體罰,則“笞怒廢於家,豎子之過立見。”當然,這種以體罰形式來教育孩子的做法,是父權家長製的產物,是封建教育思想中的糟粕,應予摒棄。
顏之推認為環境對家庭教育也有影響。環境影響包括兩方麵:一是周圍環境,顏之推說:“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與款狎,熏漬陶染,言笑舉動,無心於學,潛移暗化,自然似之;何況操履藝能,較明易習者也?是以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二是長輩的風範,“夫風化者,自上而行下者也,自先而行後者也”,長輩的言行舉止可以直接影響到晚輩。良好的家庭和社會環境有利於人的成長,這也是符合現代教育理論的。
顏之推還非常注重家庭教育中對子女技藝的教育,認為“人生在世,會當有業”。士農工商兵皆為一業,不可以隨便輕視。甚至對語言教育顏之推也很重視,認為教育子女學會正確、通用的語言和語音是父母的責任,隻有這樣,才能使子女在社會上立足和生存。
最後,顏之推還提出要教育子女有遠大誌向,要勤奮努力。隻有樹立遠大誌向,才能經得起磨難,成就大器。而“無履立者,自茲墮慢,便為凡人”。人的學習猶如春華秋實,隻有經過艱苦的勞動,才能有收獲。
顏之推一生雖未介入具體的教育活動,但他仍不失為我國六世紀末一位傑出的教育思想家。他以切身的體驗和感受所總結出來的教育思想和教育方法有好多是符合教育基本規律的。他的教育思想是我國古代家庭教育思想史的一個重要裏程碑,對後世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家範”法(下篇)
【原文】
凡天下官宦之家,多隻一代享用便盡,其子孫始而驕佚,繼而流蕩,終而溝壑,能慶延一二代者鮮矣。商賈之家,勤儉者能延三四代;耕讀之家,謹樸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則可以綿延十代八代。我今賴祖宗之積累,少年早達,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盡,故教諸弟及兒輩,但願其為耕讀孝友之家,不願其為仕宦起見。若不能看透此層道理,則雖巍科顯宦,終算不得祖父之賢肖,我家之功臣。若能看透此道理,則我欽佩之至。澄弟每以我升官得差,便謂我肖子賢孫,殊不知此非賢肖也。如以此為賢肖,則李林甫、盧懷慎輩,何嚐不位極人臣,舄奕一時,詎得謂之賢肖哉?予自問學淺識薄,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時雖在宦海之中,卻時作上岸之計。要令罷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服勞,可對祖父兄弟,可以對宗族鄉黨。如是而已。
【譯文】
天下凡是官宦家族,往往至多一代人便享用殆盡,其子孫後代也開始驕逸懶散,繼而放蕩不羈,最終走向墮落,能延續一兩代是很少見的。巨商富賈的家族,勤儉的能延續三四代;農耕讀書的家族,謹慎樸實的能延續五六代;孝敬長輩、與人友善的家族,則能延續十代八代。我今生依賴祖宗積德,順利得誌,唯恐我一人享用殆盡,因此教育各位弟弟和兒輩,共同立誌發奮成為耕讀、孝悌、與人友善的家族,而不願成為仕宦家族。各位弟弟讀書不可以不多,用功不可以不勤,切不可時刻為了達到科名仕宦的目的著想。如果不能識透這層道理,即使在科舉考試中名列前茅,取得顯赫的仕宦官位,也終究算不上先輩的賢德孝順的後代,算不上我家的功臣。若能識透這層道理,那我就異常的欽佩。澄弟常以我升官得誌,便說我是孝子賢孫,殊不知這並非賢德孝順。如果以升官得誌為賢德孝順,那麼李林甫、盧懷慎之流,何嚐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顯赫一時的人物,豈不可以說得上是孝子賢孫嗎?我深知自己學淺才疏,誤得高位,於是事事留心,現在我雖在仕途宦海之中,卻時刻作著棄官上岸的打算,假如到了棄官回家的時候,我本身可以不追求任何名利,妻子可以在家勞動,可以對得起祖父兄弟,對得起家族鄉黨,僅此而已。
【事典】
曾國藩認為,傲氣太盛,說話太多,這兩條是曆代官場導致災禍的原因。
官宦之家,一有權,二有勢,有權有勢就少有顧忌,多有優越感。人一旦有了優越感,那災禍也就為期不遠了。有了優越感往往不太在意他人,不尊重他人,言談舉止總有不可一世的感覺。時時處處都會自覺不自覺地顯示高人一等、更勝一籌的作派。有時他並不想顯示,可是在關鍵場合他還是不自覺地顯示了。久而久之,也就霸氣逼人、盛氣淩人、傲氣欺人了。
也許別人並不在意你的優越,但就在乎你的優越的感覺;也許別人可以容忍你的一次傲氣,但不能永遠容忍你的傲氣;也許某一個人可以長久容忍你的傲慢,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長久容忍你的傲慢。
有優越感的人,總喜歡對他人頤指氣使,指手劃腳,評頭論足。常言道,言多必失。也許並非有意,也許你並無惡意,也許真理真的在自己這一邊,但別人還是受不了,還有比這更不明智的嗎?話多的人,心中必有躁氣,《周易》中就說過:“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所以蘇東坡說:“慎言語,節飲食。”《菜根譚》中說得更是戰戰兢兢:“口乃心之門,守口不密,泄盡真機。”人的腦袋上長了一張口,但長了兩隻眼和兩隻耳,那意思是要人們多看多聽少說話呀!
“絕大學問,即在家庭日用之間。”此種見識,誠非普通人所能及。曾國藩有見於此,不但躬行實踐,而且要傳給他的後代人。
普天之下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子女成龍變鳳。可是人世間父母的愛,並不能使自己的子女如同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一樣,但教子成功的例子也是舉不勝舉的。曾國藩就是一例。
從道光十八年(1828年)曾國藩被點為翰林以後,他鮮有回家的機會。教育子女全賴他在家書中殷殷教誨。從鹹豐二年(1852年)到同治十年(1871年)的二十年中,他寫給兩個兒子近二百封信,包括其教子如何讀書、作文、做人。在家書中曾國藩不厭其煩地教育兒子,隻求讀書明理,不求做官發財。
如果說在此以前曾國藩還隻不過是一個二品侍郎、團練大臣,並無實權,算不上是名貴,可在鹹豐十年(1860)以後,他身為總督,權綰四省,儼然是清王朝封疆大吏,而教子則更為嚴格:
凡世家子弟,衣食起居無一不與寒士相同,庶可以成大器;若沾染富貴氣習,則難望有成。吾忝為將相,而所有衣服不值五百金。願爾等常守此儉樸之風,亦惜福之道也。其照例應用之錢,不宜過嗇。
爾在外以謙謹二字為主。世家子弟、門第過盛,萬目所屬。臨行前,教以三戒之首末二條及力去傲情二弊,當已牢記之矣。場前不可與州縣來往,不可送條子。進身之始,務知自重。
讀書乃寒士本來,切不可有官家風味。吾於書箱及文房器具,但求為寒士所能備者,不求珍異也。家中新居富托,一切須存此意,莫做代代作官之想,須作代代做士民之想。門外掛匾不可寫“侯府”“相府”字樣,天下多難,此等均未必可靠,但掛“宮太保第”一匾而已。
在赴天津議結教案之前,曾國藩料定此行凶多吉少,因此他在遺囑中諄諄教誨兒子,時至今日讀之,仍令人感傷:
餘生嚴略涉儒先之書,見聖賢教人修身,千言萬語,而要以不忮不求為重。忮者,嫉賢害能,妒功爭寵。所謂“怠者不能伶,忌者謂人修”之類也。求者,貪利貪名,懷士懷惠,所謂“未得患得,既得患來之類也”。忮不常見,每發露於名業相伴、勢位相峙之人;求不常見,每發露於貨財相接、仕進相妨之際。將欲造福,先去忮心,所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將欲立品,先去求心。所謂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忮不去,滿懷皆是荊棘;求不去,滿腔口即卑汙。餘於此二者常加飭治,恨尚未能掃除淨盡。爾等欲心地幹淨;宜於此二者痛下工夫,並願子孫世世戒之。附作《忮求詩》二首錄後。
善莫大於恕,德莫凶於妒。妒者妾婦行,瑣瑣奚比數。己拙忌人能,己塞忌人遇。己若無事功,忌人得成功。己若無黨援,忌人得多助。勢位苟相敵,畏逼又相惡。己無好聞望,忌人文名著。己無賢子孫,忌人後嗣裕。爭名日夜奔,爭利東西騖。但期一身榮,不惜他人汙。聞災或欣幸,聞禍或悅豫。問渠何以然,不自知其故。爾室神來格,高明鬼所顧。天道常好還,嫉人還自誤。幽明叢諺忌,乖氣相回互。重災老汝躬,輕亦減汝祚。我今告後生,依然大覺悟。終身讓人道,曾不失寸步。終身祝人善,曾不損尺布。消除嫉妒心,普天雨甘露。家家獲吉祥,我亦無恐怖。
知足天地寬,貪得宇宙隘。豈無過人姿,多欲為患害。在約每思豐,居困常求泰。富求千乘車,貴求萬頂帶。未得求速償,既得求勿壞。芬馨比椒蘭,磐固方泰岱。求榮不如饜,誌亢神愈﨏。歲燠有時寒,日明有時晦。時來多善緣,運去生災怪。諸福不可期,百殃紛來會。片言動招尤,舉足便有礙。戚戚搶殷憂,精爽日調瘵。矯首望八荒,乾坤一何大。安榮無遂欣,患難無遲憝。君看十人中,八九無倚賴。人窮多過我,我窮猶可耐。而況處夷途,奚事生嗟愾?子世少所求,俯仰有餘快。俟命堪終古,曾不願乎外。
在家書中,曾國藩教育子女不許有“特權”思想。他十分清楚,沉湎於權貴之中的子女,往往驕縱,且甘居下遊。因此,曾國藩身體力行,戒奢、戒侈。他曾說:
世家子弟,最易犯一奢字、傲字。不必錦衣玉食而後謂奢也,但任皮袍呢褂俯拾即是,輿馬仆從習慣為常,此即日趨於奢矣。見鄉人則嗤其樸陋,見雇工則頤指氣使,此即日習於傲矣。《書》稱:“世祿之家,鮮克由禮”。《傳》稱:“驕奢淫使,寵祿過也”。京師子弟之壞,未有不由於驕奢二字者。
曾國藩對於古訓“身教重於言教”的理解十分深刻。他雖十分重視讀書、做人的教育,可他卻避免了高高在上、誇誇其談的督責。他從自己學習的親身體會出發,以商量的口吻,研究的態度,中肯地指出兒子在學習中的進步與不足,因此收效十分顯著。
他教育兒子學習、做事貴在有恒:
餘生平有三恥:學問各途皆略涉其涯矣,獨天文算學,毫無所知,雖恒星五緯亦不識認,一恥也;每作一事治一業,輒有始無終,二恥也;少時作字,不能臨摹一家之體,遂致屢變而無所成,遲鈍而不適於用,近歲在軍,因作字太鈍,廢聞殊多,三恥也。爾若為克家之子,當思此三恥。推步算學,縱難通曉,恒星五緯,觀認尚易。家中言天文之書,有《十七史》中各天文誌,及《五禮通考》中所輯《觀象授時》一種。每在認明恒星二三座,不過數月,可畢識矣。凡作一事,無論大小難易,皆宜有始有終。作字時,先求圓勻,次求敏捷。若一日能作楷書一方,少或七八千,愈多愈熟,則手腕毫不費力。將來以之為學,則手鈔群書;以之從政,書案無留牘。無窮受用,皆自寫字之勻且極生出,三者皆能彌吾之缺憾矣。
餘生平坐無恒之弊,萬事無成,德無成,業無成,已可深恥矣。逮辦理軍事,自矢靡他,中間本誌變化,尤無恒之大者,用為內恥。爾欲稍有成就,須從有恒二字下手。
人生惟有常是第一美德。餘早年於作字一道,亦嚐苦思力索,終無所成。近日朝朝摹寫,久不間斷,遂覺月異而歲不同。可見年無分老少,事無分難易,但行之有恒,自如種種人生之氣質,由於天生,本難改變,惟讀書則可變化氣質。古之精相法老,並言讀書可以變換骨相。
在子女遭遇挫折或失敗時,曾國藩沒有指責,隻有鼓勵和教誨。他說:
今年初次下場,或中或不中,無甚關係。榜後即當看《詩經注疏》,以後窮經讀史,二者迭進。國朝大儒,如顧、閻、江、戴、段、王數先生之書,不可不熟讀而深思之。光陰難得,一刻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