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是態度。就態度方麵而言:於曾國藩所謂“廣收,慎用,勤教,嚴繩”,已可知其大概。蓋自古官箴,為清慎勤;曾國藩亦嚐以此自勉,並曾作三字箴。其清字箴曰:名利兩淡,寡欲清心,一介不苟,鬼伏神欽。慎字箴曰:戰戰兢兢,死而後已,行有不得,反求諸己。勤字箴曰:手眼俱到,心力交瘁,困知勉行,夜以繼日。

【點評】

當官勤敬的要務是愛民、養民,因為“民心順,國家安”,這是個最簡單的道理。史稱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都是“管仲之謀”。而“安民”則是管仲之謀的一個重要內容。

管仲對“民”與“國”的關係有充分的認識。他說:“政之所興,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因此,能處理好“民”的若幹大問題,就是政治中最可寶貴的:

民惡憂勞,我佚樂之。民惡貧賤,我富貴之。民惡危墜,我存安之。民惡滅絕,我生育之。能佚樂之,則民為之憂勞。能富貴之,則民為之貧賤,能存安之,則民為之危墜。能生育之,則民為之滅絕。故刑罰不足以畏其意,殺戮眾而心不服,則上位危矣。故以其四欲,則遠者自親;行其四惡,則近者叛之。故知予之為取者,政之寶也。

管子所說的“順民心”,就是要順其“四欲”;“逆民心”就是統治者“行其四惡”。要做到“四順”、不行“四惡”,統治者必須首先懂得順於民就是為了取之於民的道理。如果不懂得這個道理,統治者肆其所欲,用刑罰和殺戮來壓製人民,結果隻能是“刑罰不足以畏其意”,“殺戮不足以服其心”,國家的政令就無法施行,統治者的地位就危險了。

管仲還認為,能夠保證人民的“衣食足”,才能建立起和諧的社會秩序;如果物質生活問題得不到較好的解決,就無法對其進行道德的規範,而專恃刑罰又是不能實行全麵有效的控製的,所以管子視“務在四時,守在倉廩”為有國者的根本任務,它能使民“不移”、“不偷”、“不苟”、“不憾”而使其“富”。在管子所說的“四順”中,這是他最為強調的。

所謂“定民之居”,就是使人安居。在管子看來,把各種居民歸入相應的行政管理係統,就會秩序井然, 不相混亂。“管子於是製國以為二十一鄉:工商為鄉六,士鄉十五”,“三鄉為縣,縣有縣帥;十縣為屬,屬有大夫。五屬,故立五大夫,各使治一屬焉;立五正,各使聽一屬焉。是故正之政聽屬,牧政聽縣,下政聽鄉。”

所謂“成民之事”,就是使民“樂業”。當時將民劃為士、農、工、商四類。管子認為,這四類民,若“勿使雜處”,把他們劃歸在以上的各鄉中,不僅可以減少管理上的繁亂,而且可以使他們便於傳授技藝,“不見異物而遷”,使“士之子恒為士”,“工之子恒為工”,“商之子恒為商”,“農之子恒為農”。這也是最早的職業承繼性劃分。

從富民的目標出發,使人民安居樂業,是國家穩定、富強的基本條件。管仲說:“滋民,與無財,而敬百姓,則國安矣。”隻有在這個基礎上,才能談“正卒伍,修甲兵”,才能強化國家的武力。

管仲還認為,人民中間的不安定因素都是施政不當所造成的。他說:“不務天時,則財不生;不務地利,則倉廩不盈;野蕪曠,則民乃菅;上無量,則民乃妄;文巧不禁,則民乃淫……不明鬼神,則陋民不悟;不敬宗廟,則民乃上校;不恭祖舊,則孝悌不備”。隻有統治者大力發展生產,使國家富足,並為進一步擴大生產創造了條件,人民才會樂於“留處”,才會吸引別國的人民前來歸服。

春秋前期,政治的動蕩造成了人民經常大規模的流動,爭取民眾就成了統治者富國強兵的首要問題。管子為齊桓公謀稱霸之道而首先提出“順民心”,並把人民中的不安定因素歸罪於統治者絕非偶然。“齊國遵其政,常強於諸侯”,說明他確實抓住了問題的關鍵。順民心則國興,逆民心則國亡;富民“定民”“成民”,無一沒有一個“安”字在。

漢武帝時,以舉賢良文學和上書言事的方式,招納了一批文學之士,組成中朝(內朝),讓他們參謀預政。當時,有個文士叫徐樂,他在上書中一針見血地指出,當前天下之患在於土崩,而不在於瓦解。所謂土崩,就是廣大民眾反抗統治者的鬥爭;所謂瓦解,則是統治階級內部的爭鬥。

徐樂指出,土崩和瓦解是“安危之明要”,凡是國君都必須留意深察。而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自古至今,別無二致。什麼是土崩呢,就是像秦朝末世的陳涉吳廣起義,凡是“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修”,就會發生土崩。陳勝出身微細,既無千乘之尊,尺土之地,也非王公大人名族的後裔,之所以一呼而天下風從,就是因為當時已經具備了土崩的條件。

那麼,什麼是瓦解呢?所謂瓦解就是吳楚七國之亂。七國謀逆號稱萬乘之君,帶甲數十萬。但是最後卻兵敗身死。其原由並非因為他們的威權輕於匹夫而兵力弱於陳勝,而是當時“安土樂俗之民眾,故諸侯無意外之助。”拿陳勝起義的天下風從和七國之亂的漸被平定相比,就足以證明“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如果天下已具備土崩的條件,即使像陳涉這樣的布衣窮處之士也可以首先發難,而危及統治者的江山;如果天下無土崩之勢,即使像吳楚這樣有強國勁兵之助,一旦發難,也會立即遭到覆亡的命運。其中的道理,明君應該深察才是。

“勤敬”法(中篇)

【原文】

古人修身治人之道,不外乎勤、大、謙。勤若文王之不遑,大若舜禹之不與,謙若漢文之不勝,而勤謙二字,尤為徹始徹終,須臾不可離之道。勤所以儆惰也,謙所以儆傲也,能勤且謙,則大字在其中矣。千古之聖賢豪傑,即奸雄欲有立於世者,不外一勤字,千古有道自得之士,不外一謙字,吾將守此二字以終身,儻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者乎!

【譯文】

古人修身治國的方法,是勤政、胸懷廣大、廉謹。勤政如同文王那樣,胸懷寬廣如同舜禹那樣,廉謹若漢文那樣,就會無往不勝。而勤政和廉謹尤為重要,從始至終,一刻也不能忘記。能勤政而且廉謹,才是大胸懷。千古的聖賢人物,哪怕是奸雄,要立於世上,不外也是個“勤”字。能夠曉得千古之真理大道的,隻是一個“謙”字。我們守住這兩條,就可以說是“早晨知道了人間真諦,晚上死也值得”了。

【事典】

曾國藩為官多年,勤敬多年,對自己、對部屬都嚴加約束。

他常說:為政之道,得人治事,二者並重。得人不外四事,曰廣收、慎用、勤教、嚴繩;治事不外四端,曰經分、綸合、詳思、約守。操斯八術以往,其無所失矣。

他詳細規定了一天的工作安排:

近日公事不甚認真,人客頗多,誌趣較前散漫,大約吏事軍事餉事文事,每日須以精心果力,獨造幽奧,直湊單微,以求進境,一日無進境,則日日漸退矣。以後每日留心吏事,須從勤見僚屬,多問外事下手;留心軍事,須從教訓將領,屢閱操練下手;留心餉事,須從慎擇卡員,比較入數下手;留心文事,須從恬吟聲調,廣征古訓下手。每日午前於吏事軍事加意,午後於餉事加意,燈後於文事加意,以一縷精心運用於幽微之境,縱不日進,或可免於退乎。

每日應辦之事,積閣甚多,當於清早單開本日應了之件,日內了之。如農家早起,分派本日之事,無本日不了者,庶積壓較少。

曾國藩早年身體較強,精力較好,對幕僚依賴也較少,“遇陳奏緊要之件,每好親為草稿,或大加削改。”直到同治四、五年間,雖然“精力日減,目光逾退”,但仍“沿此舊習”。但到了晚年,尤其由直隸再回兩江後,目疾加劇,“看文寫字深以為苦”,不僅公文令人代擬,文章亦令人代作,有時甚至“除家書外,他處無一親筆”,對幕僚的依賴也就愈來愈大了,但“其最要者,猶不假人”。鹹豐五、六年間,由於“幕府乏好幫手,凡奏折、書信、批稟均須親手為之”,“拂亂之餘,百務俱廢,接人應事恒多怠慢,公牘私書或未酬答。坐是與時乖舛,動多齟齬。”直到鹹豐十一年(1861)春天,將大營移至安徽東流江邊時,仍在感歎“此間現無幕友,奏谘信緘皆本店一手承造,頗以辦保案為苦。”要找到好的秘書人員實際上並非易事,而其中尤以好的草奏人員最為難得。因為要擬好奏、谘、函、劄,不僅需要學識淵博,文學優長,還要有一定的政治經驗,懂得公文程式。有些人,例如劉瀚清,雖然“學問淹博,文筆亦雅,特章奏箋牘不甚合式。”這就很難得心應手。

曾國藩詳細總結曆代為官為宦成敗之關鍵,認為為官有四大忌,即“四敗”,他多次將此“四敗”置於案頭,日加戒懼。

他在日記中寫道:心緒憧憧如有所失,念人生苦不知足,方望溪謂漢文帝之終身常若自覺不勝天子之任者,最為善形容古人心曲。大抵人常懷愧對之意,便是載福之器,入德之門。如覺天之待我甚厚,我愧對天君之待我過優;我愧對君父母之待我過慈;我愧對父母兄弟之待我過愛;我愧對兄弟朋友之待我過重。我愧對朋友,便覺處處皆有善氣相逢,如自覺我已無愧無怍,但覺他人待我太薄,天待我太嗇,則處處皆有戾氣相逢。德以滿而損,福以驕而減矣。此念願刻刻凜之。昔年曾以居官四敗,居家四敗,書於日記,以自儆惕,慈恐久而遺忘,再書於此。與前次微有不同,居官四敗曰:昏惰任下者敗,傲很妄為者敗,貪鄙無忌者敗,反複多詐者敗。居家四敗曰:婦女奢淫者敗,子弟驕怠者敗,兄弟不和者敗,侮師慢客者敗。仕宦之家,不犯此八敗,庶有悠悠氣象。

曾國藩一生嚴格自律,時時求過自新。有什麼不禮貌之處,也痛加檢點。他在日記中寫道:

何丹溪來久談,語多不態。午正會客一次,語失之佞。酉正客散,是日與家人辦公送禮,稗俗冗瑣雜可厭,心亦隨之紛亂,尤可恥也!燈後何子貞來,急欲談詩。聞譽心忡忡幾不自持,何可鄙一至於是!此豈複得為載道之器乎?凡喜譽惡毀之心,即鄙夫患得患失之心也,於此關打不破,則一切學問才智,適足以欺世盜名已矣。謹記於此,使良友均知吾病根所在。與子貞久談,躬不百一而言之不怍,又議人短,頃刻之間,過惡叢生,皆自好譽之念發出。

起晏,心浮不能讀書,翻陳臥子年譜,涉獵悠忽。飯後讀《易》蹇卦,因心浮故靜坐而已昏睡,何不自振也?未初客來試以時藝,讚歎語不由中,予此病甚深。孔子之所謂巧令,孟子之所謂餂,其我之謂乎?以為人情好譽,非是不足以悅其心,試思此求悅於人之念,君子乎?小人乎?且我誠能言必忠信,不欺人,不誑語,積久人自知之,不讚人亦不怪。

醒早沾戀,明知大惡而姑蹈之,平旦之氣安在?真禽獸矣!要此日課冊何用?無日課豈能隨壞更甚乎?尚麵見顏與正人君子講學,非著而何?辰正讀旅卦,飯後讀巽卦,一無所得,白文都不能背誦,不知心忙甚麼?丹黃幾十頁書,如勉強當差相似,是何為者?平生隻為了靜,斷送了幾十年光陰,立誌自新以來,又已月餘,尚浮躁如此耶?